他低頭看著她,用眼神問她是烤來吃還是放生。


    “如今什麽山珍海味沒有,何必跟一隻受傷的麻雀過不去呢?”


    正在這時,迎麵而來一個瘦弱的小黃門,“薛先生,孟姑娘,奴婢家裏是養鴿子的,其它的不會,給這飛禽包紮傷口是奴婢絕活,交給奴婢處置吧。”


    卿卿點頭應允,薛時安把麻雀交給了小黃門,二人繼續朝出宮的方向走去。


    將他送到長樂門前,卿卿也該返迴去了。


    宮裏雖有霍玨陪伴,但霍玨終究是個小孩子,許多話都不能說給他。冬天時日漫長,最是難熬。卿卿送走薛時安,便去了紫來宮。


    皇後從前侍奉卿卿的母親誦經,自己也成了誦經的習慣。去年董良去西域巡視,奉皇命帶來以為西域的佛法大師,法師時常入宮為皇後講經,此舉令其他妃子艷羨不已,就是兩位先皇後都沒有這般待遇。


    卿卿順著他人的話奉承皇後一句,皇後淡然一笑,“都是不了解陛下才信口胡說的。陛下興佛可不是因為本宮,而是陛下年輕時遇險,幸得一遊歷僧人所救,這才供奉起了佛祖。”


    卿卿賠笑道,“那還是陛下體恤娘娘呢。”


    “你這丫頭…”皇後收斂笑容,握住卿卿的手,語重心長道:“是陛下體恤我在這宮裏頭無依無靠,便變著法的滿足我。姨母就等卿卿嫁人了給姨母養老呢。”


    孟巒告誡過卿卿不得親信他人,可皇後如是說,卻是有幾分可憐。


    她一個漢女在鄴宮裏走到這一步,得到的未必有失去的多。太子叫她母後,但在她之上仍有一個生母,有赫連族,皇後這些年撫養太子,也沒少遭赫連家的欺負。


    卿卿動容,“卿卿就算不嫁人,也能給姨母養老的。”


    “傻孩子,哪能不嫁人呢?你既然叫我一聲姨母,那就是皇後的親族,身份地位可不一般呢。又是這等出挑的模樣,隻怕永安府等著娶你的王公貴族都得排著隊呢。本宮瞧著時安那小子委實不錯,你意下如何?”


    “時安是很好的…隻是卿卿年紀還小,不想嫁人。”


    “翻過年都十六了,總得先把親事定下來。時安年紀輕輕就有此聲望,他秦祭酒也在朝中頗有些地位,他自小護著你,以後定也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姨母,人家還不定樂意娶我呢,既然翻過年才十六,那就翻過年再提嘛。”


    皇後也耐不住小女兒的撒嬌,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皇後一直想要個公主,卿卿也算讓她過了過有女兒的癮。


    她是窮人家的女兒,當家早,從沒在家裏過上好日子。父親爛賭,要把她賣給賭場的兒子抵債,她命好,恰好遇到了孟夫人,孟夫人聽聞她的身世,出銀子將她買了下來,從此她便在孟夫人身邊伺候著。


    對孟夫人來說,買下她的銀子不過一件首飾的價錢,對當時的她來說那可是比她的命還要貴重。


    孟家待她很好,因為是跟在夫人身邊,她甚至不用幹累活,還有了讀書認字的機會。後來卿卿出生,夫人身子弱,卿卿便由她來餵養。她的奶水把卿卿餵得白白胖胖的,夫人待她更好了。


    卿卿三歲那年,她接到家裏的消息,父親在賭場猝死,叫她迴去弔唁。她雖恨他,可不忍母親傷心,誰料在迴家的路上被山匪擄走。


    她的命運總是跌宕起伏,這一刻低穀,下一刻就定有貴人相助。


    其實救她的不是皇帝,而是當時皇帝身邊的侍衛,他們看中她有一雙柔軟的手,認定她能伺候好人,便連夜把她從賊窩裏救出去,強迫她照顧當時受傷的皇帝。


    再後來皇帝帶她迴宮,意亂情迷後封她做夫人,直到鄴人入關,四年前她被冊封為後,這些年稀裏糊塗,好似一場夢。


    她時常怕夢醒以後,她還是那個在賭場外麵磕破頭哀求父親迴家的女孩。


    卿卿在紫來宮期間,百合夫人前來請了一次安。百合夫人赫連燕是兩位赫連皇後的侄女,赫連家不甘一個祁女獨得寵愛,又送來一位女兒。隻是這赫連燕實在不得皇帝喜愛,平日裏被皇後壓得死死的,就連想見皇帝一麵,也要先經過皇後的同意。


    皇後對一眾後妃向來嚴厲,今日就因赫連燕穿戴太過艷麗訓斥了她一迴。赫連燕憋著一肚子氣迴去,發誓總有一天要給皇後點顏色看看。


    卿卿在赫連燕走後疑惑道,“姨母這樣訓斥她,不怕她記恨嗎?”


    皇後神色坦然,“話說出口還有什麽可怕的?百合夫人若是再聰明一點,也不會每日打扮的似個花蝴蝶。關外陛下家鄉尚有人吃不飽肚子,她在宮中花枝招展,若陛下瞧見,吃虧的是她。”


    “還是姨母想得周全。”


    因霍遇這幾日不在永安府,卿卿輕鬆許多,就算與皇帝相處時也時常有佟伯在一旁提點,她很少費心。


    下午時她去秦府拜會,秦夫人拉著她說了幾句體己話,又留她吃了晚飯,迴宮時天色已黑。


    她點燃燈火,在床頭尋找昨夜看到一半的圖冊,翻開枕頭,卻見一隻鳥雀死屍橫在那裏,她嚇得險些失手扔掉燭台,扶著床柱才站穩。


    喚來清掃宮娥,問道今日是否有別人進屋子,那清掃宮娥抓抓腦袋,仔細迴想,“這是不可能的,奴婢怎能讓其他人進姑娘的屋子,一整天都在院子裏守著,最多不過中午打個片刻的盹兒。”


    卿卿領她進屋,給她看床頭那隻麻雀死屍。


    小丫鬟明顯受到驚嚇,“姑娘,這這這是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處理了吧。”


    丫鬟也不敢動那隻死麻雀,隻好叫來個小黃門將麻雀拿出去,埋在花園裏。


    處理了麻雀屍體,卿卿心有餘悸,不敢睡去。


    白天她和時安才救下一隻麻雀,就有人給她送了麻雀的屍體過來,這分明是警告。


    想到居然有人能在宮娥守著門的情況下潛入屋中,她後背一陣陰冷,這也是徹底無眠了。


    薛時安照常入宮給霍玨講課,卻見卿卿兩眼周圍發青,卿卿支走霍玨,跟他說了昨夜枕下死雀之事。


    “你在這宮中無冤無仇,想來隻能是一人所為。”


    “是啊,可又能拿他如何?”


    想起霍遇,她隻有無能為力。北邙山時是這樣,但現在有了時安,有了哥哥仍是這樣。她對他的懼意滲進了骨髓之中,她不知道他能瘋狂到什麽程度,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一無所有之人,所以他無一畏懼。


    薛時安看到她憂心忡忡的樣子,道:“宮裏實在壓抑,趁下午小爵爺學習騎射,帶你去宮外轉轉。”


    他雖這樣說了,可直到宮外,卿卿也沒覺得寬慰多少。


    年底永安府的市集正熱鬧,這日正好是十二月初七,明天就是臘八節,有酒樓已經開始叫賣臘八粥。


    卿卿走得有些乏累,被一旁茶樓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吸引,便在茶樓裏歇腳。


    薛時安跟在她身後麵,比起一起同行的人,更像個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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