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仲乂意識到冒犯,退開三步跪下,“郡主,小人無冒犯之意,隻是想看看郡主的指甲。”


    謝雲棠的指甲瑩潤有光,末梢修建地整整齊齊。


    “郡主,孟姑娘,可還記得楚姬脖子上的指甲痕跡?”


    卿卿和謝雲棠迴想了一番,卿卿道,“你說過留下那種痕跡的指甲應該比普通人的指甲稍長一些。”


    “沒錯,除了需要上台表演的舞娘,誰還會留那樣的指甲呢?”


    卿卿和謝雲棠相互看一眼,都想不到,謝雲棠瞪他一眼,“別賣關子了,快說。”


    唿延徹意會到肖仲乂的意思,“琴師撥弦時會帶義甲,而消香坊的琴師所居正在舞姬廂房樓下,楚姬的寢房靠近樓梯口,要躲掉守衛離開是很容易的事。”


    順著唿延徹的話,眾人很快想通,謝雲棠打開門,吩咐門外守衛:“快去稟報晉王,案子有新進展,需要對西廂琴師…不,對東廂的客人重新盤問。”


    卿卿和樂虎都好奇謝雲棠為何不讓人直接對西廂的琴師進行盤問,唿延徹解釋道:“現在沒有證據證明殺人者是住在西廂的琴師,兇手也有可能是別的身份,隻有先問過東廂的客人,才能知道西廂當天到底有誰在東廂的船上。”


    東廂住了許多達官貴人,若要盤問還需要霍遇強行施壓。幸而霍遇手下一群人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手段嚴酷,無人不趨於其威。


    第二日清晨,霍遇就把名單交給了肖仲乂。


    大多數人都是在子時之前離去,隻有一人是於卯時離開,時間似乎都對不上。


    謝雲棠從肖仲乂手上奪過名單,細細一看,似笑非笑道,“好玩了,消香坊的琴師竟在穆家少爺的廂房中過夜。”


    肖仲乂立馬問:“是誰?”


    “石南風…他可是消香坊的首席琴師。”謝雲棠皺眉,預感此事不論結局如何,於消香坊都是莫大的損失。


    “郡主可是有線索?”


    “石南風和楚楚二人…當年楚楚在另一間歌舞坊裏受盡欺辱,是石南風將她帶到消香坊的。”


    肖仲乂握得石錘,有了把握,也有了底氣,“事不宜遲,還請郡主迅速稟報晉王前去捉人,還素苕姑娘一個清白。”


    石南風對行兇之事矢口否認,太守隻得開堂刑審。


    畫舫裏外三層都是來觀審的人,卻在公審之時,刑具還未上,石南風便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案件轉折到了這一步,嫌犯卻改變證詞招人罪刑,甚至未上刑,眾議紛紛。


    霍遇哂笑道:“還沒上刑呢,你怎麽就認了?說說你為何要對那樣的美人兒痛下殺手?”


    那石南風是清姿朗潤,外形頗有些單薄,更是目光柔柔如水,怎麽都不像是會下狠手的兇手。


    “迴王爺,迴太守,楚姬確乃小人所殺。當夜於趙刺史第一次離開楚姬房間後,小人摁住楚姬脖頸,拔下她的釵子刺進她的喉嚨,楚姬與小人原已立下三生之約,所以當夜見趙刺史前往她屋中,便後腳去找她。她對小人並無防範,手腳又被趙刺史綁在床柱之上,無能掙紮,所以小人才能夠輕鬆行事,並於事後迅速迴屋處理了自己身上的血跡。”


    就連斷案的肖仲乂都不肯相信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會是兇手,他問道:“為何趙大人去了她的屋中,你就要對她痛下殺手?”


    “若當日楚姬屋中的是別的人,小人也不會失控。”


    趙珺怒道:“本官從未見過你,豈容你汙衊本官!”


    石南風平靜地看向趙珺,“趙大人位高權重,兩朝元老,自然沒見過小人。小人年少曾有幸見過大人一迴的。祁武昭十九年,趙率兵前往百子縣剿流寇,時逢饑荒,縣城中遍地餓殍,流寇營中也無餐食飽腹。趙大人深知自己無能領兵,便向流匪求和,殺縣令、開城門,流寇湧入城中,以活人為食,jianyin婦女,小人的母親為流寇輪jian致死…”他平靜的神情出現第一道裂痕,由這一道裂痕為起點,石南風之前的鎮靜破裂,滿頭曝氣的青筋象徵著他的憤怒,“小人躲在家中地窖中,


    清楚地聽見那幾個賊匪瓜分母親的部位…待他們走後小人出去…母親…母親已無全屍,隻剩頭顱內髒…”


    聽到這些,旁聽的人要麽泛起噁心,要麽心生悲憤。


    那個年代他們大多數人都經歷過,胡人南下,殺掠無數,官匪勾結,欺壓貧民,平安康樂,再那個世道裏是比金子還難的奢望。


    石南風握拳,接著道,“後來小人被當時大將軍麾下的一支前往鄴城支援抗胡的軍隊所救,小人輾轉流離,終得一琴師所收留。後來…便聽說趙大人於百子縣收服流寇有功,加官進爵。”


    他停頓了許久,整個審廳的氣氛也因他的停頓而停滯。


    石南風深唿吸一口,盡力保持著平靜:“百子縣全縣毀於趙珺狗官,楚姬為富貴甘與他承歡,該殺!”


    趙珺聽他句句揭露自己當年惡行,氣得吐血,他顧不得為官顏麵站起來指著石南風吼道:“賤民你誹謗朝廷命官,來人啊!給本官殺了他!”


    有晉王在,當然是沒人敢聽一個刺史的話動手的。


    此案牽扯到刺史趙珺,陳孚隻是一個地方太守,得罪不起朝廷來的人,他看向霍遇,霍遇沉思了片刻,道:“消香坊琴師石南風殺人是事實,按律法來即是,石南風,你可還有話要說?”


    “王爺,小人殺人償命。但是小人的母親,百子縣上至縣令下至百姓,他們的命誰來償?”


    “哎…”霍遇長籲一口氣,朝著石南風的方向走去,他麵相四座,道,“我大鄴開國以來,修繕民生,雖天災難測,但朝廷從未推卸責任,而是盡力救災,無愧於百姓。”他低頭,問眼前跪著的石南風,“你可信我大鄴的朝廷?”


    霍遇已經如是說,石南風叩拜三下,高聲道:“望王爺替我縣一萬三千七十五人,伸冤!”


    話罷,一口腥紅鮮血從他口中吐出,石南風人已到地。


    霍遇望著腳下屍體,用震懾四座的聲音道:“先祁,滅於安逸、滅於傲慢、滅於自欺欺人!我大鄴絕不容許百子縣的慘事發生,也決不允許任何人危害我大鄴社稷!”


    趙珺的仕途如之前霍遇所說,已經是盡頭了。


    百子縣事隨前朝的覆滅,已經成為一個秘聞,但今日石南風一席話,他字字鏗鏘有力,仿佛前半生所活都是為了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下說出這一番話。四座不少仕途中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麽多人的嘴實在沒法堵得上。


    人吃人的惡事,哪朝哪代都有發生,可畢竟不是當事之人,今人所有的,不過一聲聲唏噓。


    接迴烏雲,霍遇一行人繼續迴朝之路,謝雲棠對肖仲乂甚是滿意,就帶著他與消香坊眾人迴朝。


    畫舫的喧鬧散去,洛川依舊往來商販旅客絡繹不絕,繁華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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