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了暗處,一個人時候絕不會多點半盞燈,而卿卿在戰俘營時一支殘燭都要節省著用,帶她有權支配這一室燭火時,總要把每個角落都點亮。


    見她鍥而不捨與燭火鬥爭,唿延徹將書本放下,“今日去了何處?”


    “同薛先生下了場棋,可輸慘了。”


    “你也擅棋藝?”


    “以前戰俘營沒有別的可以打磨時光,佟伯就教我下棋,不過我天資不足,又缺耐心,至今沒能出師。單於在看什麽書?”


    “從仲乂那裏拿的…”


    卿卿走過前去,視線落於書上,是本《孟子》批註,書頁幹淨,保存完好。


    “你出來這麽多日,真的不怕族裏再出事麽?”


    “你以為治國根本為何?”


    卿卿搖頭,“不知呀,我怎麽會知道這些?”


    “治國在於用人,安民在於人心。如今我所轄境內人心安穩,朝中之事有能臣處理,整個北地各處都在休養生息,既無內憂外患,何不先學學你們漢人縱情山水?”


    “我若下棋贏了你,你可否告知我你從前舊事?”


    “你若想知道,我直接告訴你便好。”


    “不行的。”卿卿果斷道,“我問你你告訴我,是你不得已才告訴我,我贏了你你告訴我,是我有能力讓你告訴我,不一樣的。”


    唿延徹又怎聽得懂二者有何區別?她想下棋,陪她下便是。


    三局兩勝,第一局唿延徹很快勝出,第二局時卿卿有些舉棋不定,二人卻是僵持了一會兒,眼看成為死局,於是打平手,第三局開局卿卿覺得異常順利,但她下得認真,無心旁事,且以她水平尚還察覺不出哪裏不對。


    他們各贏一盤,卿卿見狀要加一局,唿延徹也同意了她。


    她研習唿延徹的路數,粉雕玉琢的笑臉格外認真。


    唿延徹已知道她還是個孩子心性,反而有時故作懂事時惹人心疼憐愛,她這一刻不必去想什麽家仇,不用去在乎什麽薛時安,一手捏著棋子,一手手指被她咬在齒間,專心的模樣方才有這個年紀的天真爛漫。


    她不知往哪兒落子,眼裏全是黑白二色的重複棋子,看得她眼花。


    可對麵的人耐心十足。


    唿延徹自幼跟隨他的漢學老師學習漢人的文化,想贏她不在話下,不著痕跡地讓她贏了這盤棋也不難,隻是看她的專注模樣,若他隨意讓棋,反倒是對她的侮辱。


    她有自知之明,其實一盤棋落第一顆子的時候結局就已定下,她贏不了的。


    “我認輸,這局算你贏。”唿延徹將剛出手的棋子放迴棋盒。


    “你故意讓我的,我知道。”


    “不過是些前程舊事,你想聽哪一件?”


    “你也說是前程舊事,都沒有追問的必要。卿卿能與你下棋,很開心。”


    她說完,兩頰燙熱,唿延徹還在琢磨著她所謂“開心”的意思,卿卿已經戴好麵具捂麵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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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仲乂和唿延徹去案發的房間裏搜尋了半天,沒找到任何有用線索,便又開始從作案動機著手。


    肖仲乂心中有許多疑惑還不敢跟霍遇說出來,隻能在先把進展告訴唿延徹一等人。


    “孟姑娘當日說並未聽到楚楚房裏有動靜,當時我猜想是因為她被捆綁束縛所有很難製造動靜出來,但其實還有一種可能…若她根本不會想到對方會對她下手,不設防備,便不會有掙紮的痕跡。而且事發在趙大人的來迴之間,若是早有預謀,不會挑選在這個時候。偏偏兇案發生在此時,這就說明,要麽兇手是突然起了殺心,要麽就是想嫁禍於趙大人。”


    肖仲乂又迴想了一遍自己的推理,覺得沒錯,轉向謝雲棠問:“郡主,船上人的口供可齊全了?”


    “齊全了,我已查閱過,當天夜裏孟姑娘所在的屋裏,除了孟姑娘,還有一位舞姬不在,據說她向來孤僻,那夜更是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迴來。”


    卿卿道:“可是素苕?”


    “正是呢。”


    “我記得那天素苕與楚姬爭執過,她被楚姬安排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我還撞見了她哭呢,不過她應當是在我走之後才走的。”


    肖仲乂道:“趙大人第二次去楚楚屋出來時應當是手裏拿著繩子和他取來的東西,而孟姑娘見她時他手上空無一物,若素苕是在孟姑娘之後出去的,時間正好對上。”


    唿延徹和謝雲棠對視一眼,謝雲棠道:“這就去抓人。”


    卿卿想起一事,“那日檢查屍體,楚姬下巴不有道很淺的抓痕麽?會否是女子指甲所劃?”


    “是了!”肖仲乂拍掌,“事不宜遲,我們得快點稟告王爺!”


    因畫舫封鎖,提審素苕時很快周圍圍滿人。


    素苕被兩個侍衛押上在畫舫裏臨時搭建的審訊台,四下議論紛紛,都不敢相信這麽弱質纖纖的女子竟會痛下殺手。


    太守陳孚喝道,“大膽民女,你可認罪?”


    素苕父親是儒士出身,家境原本說不上富貴,但也不至於落魄。然而祁末的軍閥混戰、戰爭連年、饑荒四起使許多平安康樂的家庭顛沛流離,日子一落千丈,素苕家就是其中之一。


    且不說是亂世,不論哪一朝代,向來女子命賤。


    素苕和許多女子一樣,本以為自己是家中的掌上珠,其實從她出身那一刻起,父母已為她標好身價。


    世道多舛的年代,女子命途不好說,但男兒的命比以往更要值錢矜貴,對於一個傳統的儒學世家而言,十個素苕也比不上一個弟弟。


    後來世道稍微穩了一些,素苕有五個兄弟姊妹,餓死了三個,家中隻剩一位兄長和姐姐。


    男兒入仕是唯一的前途,但入仕需要銀錢入學堂,經歷過戰爭災荒的家庭餬口都難,何況供養一個孩子入鄉學?


    素苕姐妹被一同賣去了ji館,姐姐賣身,素苕做茶水丫鬟。ji館的幾年裏素苕學了一身好武藝,又勤懇能幹,很快被消香坊的姑姑瞧中帶了過去。


    原以為是時來運轉,是苦盡甘來。


    年少的素苕低估了這天道的殘忍,為練一身藝,雙腿雙腳壞了也不知多少次,她想要出名,想要成為領舞,想要對得起自己的付出,但她的一個個卑微又質樸的願望總被楚楚敲碎。


    人都說她與楚楚有幾分像,乍看似姐妹二人,楚楚聽不得這話,逢人便說素苕的姐姐是萬春樓的姐兒,又處處打壓著素苕,素苕也是消香坊學藝時間最長的舞伎,卻從沒站上過主位。


    台上顯眼的位置誰都貪,但素苕更在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付出,她隻想得到一個結果,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繼續無知的跳下去。


    素苕跪在廳堂正中,她苦澀地笑一笑,終於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卻是這樣的清靜。


    她咬著唇,唇瓣將快要滴出血來,她停止了身體,說道:“民女沒有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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