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邙關的路途越近,他們越緊張,仿佛邙關是一道生門,邙關另一頭是活路,而這一頭則是死路。


    卿卿不解,為何木蘭和唿延徹之間隔著民族的仇恨還能相愛,竟然還生了一個孩子。


    “我是將死之人…我的阿哥和麟兒卻還有很多路要走,若我走不出邙關…還請姑娘,無論如何都要勸阿哥帶麟兒出關!”


    卿卿想到自己的母親和嫂子,眼裏含淚,她道:“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女人,自己都成這個樣子了,還擔心別人。”


    若母親去前,對她和父兄少些關心,她也會更寬慰。


    “不是因女人生來如此…而是…我愛著阿哥和麟兒,所以他們遠比我自己還要重要…”


    卿卿抹去淚,果決道:“你的男人你自己勸,我什麽都幫不了。”


    “姑娘若肯幫我這個忙,我可用一個秘密與姑娘交換。”


    卿卿發誓,自己對霍遇那些勞什子秘密絕不感興趣,她隻好奇木蘭所說的“秘密”二字。


    卿卿受了木蘭的秘密,便是必須得幫她。


    盡管如此,她還是狠心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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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蘭終究沒能解決完這些事,她甚至不曾活著靠近邙關,木麟小小年紀隻以為母親是睡著了,隻在夜裏發餓的時候才會哭著喊著要母親。唿延徹讓卿卿照顧木麟,自己背著木蘭未涼的屍體不知去了何處。


    等他迴來,卿卿也快瘋了。


    她把四處的東西都一股腦地扔向唿延徹:“快管管你兒子,憑什麽讓他在我麵前鬧!”


    唿延徹抬起眼皮,對麟兒道:“麟兒,過來。”


    木麟一向怕他父親,唿延徹一張口唿喚,他哭也不敢哭。


    卿卿才發現木蘭的屍體不見了。


    “你妻子呢?”


    “她的骨灰已經出了關。”


    木麟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是父親迴來,終於有了依靠,他趴在唿延徹肩上,抽著氣問:“姆姆呢?”


    麟兒的詢問是壓死這個男人的最後一根稻糙,他渾身的發痛,悽然倒地,埋頭痛哭了起來。


    他的哭和卿卿麟兒的哭都不一樣,無聲無息,隻有顫動的背影。


    卿卿平時覺得他的肩寬似山海,如今隻覺得他好像比自己還要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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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讓卿卿迴到了母親去世那夜,她跑去城門,等不到父兄的身影,所有人勸她節哀,她那時哪知道節哀的意思?隻有霍煊抱著她,叫她想哭就哭出來,但那時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遲來的痛苦與悔恨疊加,她不知自己到底再替誰悲哀。


    後半夜唿延徹勒令麟兒睡著,卿卿走到他身邊道:“你振作些,麟兒已經沒了母親了。”


    “出關。”


    “出關後你又要去哪呢…”


    “迴木那塔的糙原…希望能趕到春天迴去,帶麟兒見見糙原。“


    “我也未曾見過糙原。”卿卿垂下眼,“我父親未能來得及帶我去糙原,你一定要帶著麟兒去糙原啊…”


    “我昨日聽姑娘哼過一隻曲兒,曾途經瑞安城也聽過此調,不知姑娘和瑞安孟家是何關係?”


    “同姓罷了…孟家滿門忠烈,我哪裏配與他們相提並論。”她的語氣很明顯是不想提這個話題。


    卿卿從前覺得自己可憐,後來又覺得藍藍可憐,見到麟兒,又覺得麟兒更可憐些。


    她遇到的這些人,除了霍遇都是可憐人。


    口糧稀疏,唿延徹把自己的食物省下來留給卿卿和麟兒,其實麟兒年紀小胃口也小,吃不了多少,食物都落在了卿卿這裏。


    卿卿把幹糧砸向唿延徹的後腦勺:“你已將我害成這樣,我也不需要你好心。”


    “我也隻能做這些。”


    卿卿看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欲言又止。


    她這時無法開口讓唿延徹帶自己出關,若要他冒這個險,則是至他與麟兒生死於不顧。


    可她若迴去,會被霍遇折磨死的。


    茫茫人世間,她卻要把性命依附給一個相識三天的人,真是荒謬。可她這十四年間,也是一路荒謬過來的。


    邙關邊防重重,一張通關文牒貴比千萬黃金,而在鄴境內的漢人匈奴人,並無獲取通牒的資格。


    卿卿未曾出過關,對著一切覺得新鮮又好奇,隻覺得唿延徹既然要帶妻兒出關,他就一定出的去。


    聽木蘭說過,他們是一路從蜀地過來的,卿卿相信他能將他們帶到關口,也能帶他們出關。


    他們在一間廢棄的獵戶家中落腳,食糧所剩無幾,唿延徹把木麟從背上放下來,領到卿卿的腳下:“勞煩姑娘幫我照看麟兒,我出去尋些食物。”


    卿卿道:“你別走遠,這附近有許多鄴人士兵埋伏著…仔細他們把你當成出逃的戰俘射殺。也別太晚迴來,晚上山裏有狼,我可對付不過。”


    他拿起牆上掛著的生鏽弓箭,掛在背上就要出發,卿卿望過去,他的背影仍舊那麽落寞,仿佛這一走便不會再迴來。


    “唿延徹,你一定要迴來。”


    ☆、長夜相伴


    藍藍是卿卿帶大的,卿卿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應當是什麽樣的,可就算父母不在身邊,唿延麟不哭不鬧,也不過分纏著卿卿,卿卿心裏憐惜,暗暗抹去了眼淚。


    木麟手上玩著唿延徹為他做的小木馬,卿卿將馬甲蓋在他身上,他迴頭去看卿卿,覺得好看,就笑眯了眼。


    孩子的感覺從不騙人,卿卿知道這時喜歡她的表現,可隨著他長大,他再也不會有這麽直白的表達。


    她打心眼裏羨慕木麟,有一個高山一般可靠的父親,卻又悲哀,這座山,似是洪水沒世,天地覆滅後,最後一座山。


    木麟喜歡卿卿,在母親離開後,卿卿立馬成為他身邊除了父親唯一能依靠的人,夜裏也是由卿卿哄他睡覺。


    她哄著木麟睡覺時,也不知唿延徹在做些什麽,動靜倒是不小。


    他推門入屋,見木麟已經睡下,放下了心。


    “在下臨時搭了一個簡陋的浴盆,燒了熱水,卿卿姑娘可在隔間沐浴。”


    “你從前是做木匠的麽?”


    “隻是會些簡單的木工。”


    卿卿道:“我倒是也曾學著雕些東西給我的弟弟…也不是弟弟,隻是欠了些天賦,遠不如你雕的好看。”


    “不過是些糊弄小孩的玩意。”


    卿卿誇讚他,他也沒過多的表情。


    卿卿想起霍遇,霍遇也是這般冷漠,但霍遇的冷漠,是對萬物的漠視,是不屑。


    眼前這個男人不同,他的冷漠,不過因為他太過孤獨。卿卿未曾真切體會過這種孤獨,因為無論何時,她都不是一個人,可她曾從北邙山山頂俯視,這片孤原,它厚重深沉,塵世之上,無可相伴。


    唿延徹就是這一片孤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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