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還躺在裏麵,屍骨未寒,我要是拿了錢,那才是該天打雷劈。憑什麽,你是不是覺得,隻要我收了錢,便等同於原諒了你妹妹,便等同於這件事徹底過去。對她來說自然是過去了,那麽,對我來說,你覺得我能過去嗎?不可能的,永遠都不會。她難道不該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嗎?我阿婆已經用她的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大小姐的任性行為買單了。”


    易明殊的妹妹大概是戳中虧心處,哽咽地道了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模樣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我將顧簡往身後一護,“易先生,你不能拿你的標準來定義別人的禮義道德。顧簡和她阿婆感情很深。”


    “是嗎?”易明殊卻用無所謂的語氣迴答道,“我和我妹妹感情也不錯。”


    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腦海裏閃過好些個名詞,我摸索一番,隻覺得這句話極為適合易明殊這樣子的男子


    對他人生命不痛不癢的漠視徹底激怒顧簡,,她衝了上去,“所以你現在是想用錢解決這件事?”


    易明殊似乎覺得這句話極為好笑,“顧小姐,不然你以為我特意找到你,特意浪費了五分鍾時間和你說話,是打算用感情解決?”


    顧簡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什麽,愣愣地後退了幾步,“你們真的好過分。”


    無奈而又無力。


    此時此刻,我不僅僅是同情她,覺得她很可憐而已,更多的是替她生氣。果然是弱勢群體,受了欺負,也隻能忍著淚,哪怕心裏再恨,比起那些冷酷無情的資本家,手無寸鐵,什麽都做不了。


    “你妹妹做了虧心事,夜裏睡覺不怕鬼敲門?”說不過易明殊,我隻能從她那個脾氣還是軟弱,目光又躲躲閃閃的妹妹入手。她本就心虛,聽了我的話,顫抖得更加厲害。


    “撞死了人,還那麽理直氣壯的我倒也是第一次瞧見,易先生,我知道你家大業大不怕事,不管發生了什麽,都可以擺平。隻不過,興許你的態度應該好那麽一點,顧簡再怎麽說,也是事故受害者的家屬,你現在讓人家怎麽接受?”


    “你又是誰?”易明殊的目光有些寒冷,又有些不耐煩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似乎很不喜歡女人在他麵前表現太過,這倒令我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說話的底氣也少了半分。


    “鬼沒有我可怕。”語氣淡淡,他也懶得和我多說什麽,又看著顧簡,“怎麽樣,顧小姐,你考慮清楚了嗎?若你現在還在情緒之上,那也沒關係,可以好好冷靜一下,條件可以慢慢談。”


    顧簡恨恨地轉過了頭,“道歉,我不需要;錢,我也不需要。我隻知道開車撞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不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國家總統。”


    我扶額,偷偷提醒她,“顧簡,你別傻了…你不知道他是易明殊嗎?股票,銀行,金融,全都是易家獨大。”


    果不其然,她一臉茫然地對著我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


    男人不動神色地垂了垂眼角,繼續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


    我險些昏厥,拜托,三歲小孩都應該知道的常識,就算顧簡專心致誌於英文的原版小說,潛心沉醉在外國語的世界裏,但好歹,她應該看看過報紙。顯然,她沒有。


    “好,不知道也沒有關係,你就這麽理解,他全國最有錢的男人。”


    “…”顧簡卻甩開了我的手,“有錢又能怎麽樣呢?我阿婆的命隻能用錢來買嗎?清念,你是不是就想勸我收下錢,讓這件事過去,可我不甘心。犯了法,就應該承擔不是嗎。不然,對阿婆一點都不公平。”


    “那你打算怎麽辦?”我無奈,似乎她聽不懂我的意思。自然,我也能理解顧簡的憤怒。


    她咬了咬唇,“我要去報警。”


    “別做夢了,他能用錢解決你,當然也有權利買通警察局。你以為資本家是吃素的?他現在能好言好語地和你交涉,已經很不錯了。哪怕你現在獅子大開口,易明殊估計也能答應你的要求。但你若真的沒完沒了,小心激怒他,後果你是承擔不起的。他身後是大財團,整一個大學女生太容易了。沒聽到剛才他說的嗎?你要是把事情鬧大,就不僅是賠償這麽簡單了,還是你沒有聽出來,這是在威脅?顧簡….你是不是..”


    我說得口幹舌燥,到底還是把那句“白癡”咽了下去,我知道,這樣做興許很不對,但實在沒有辦法,人總得在現實麵前低頭,倔強卻又沒有資本,結果是沒有好果子吃的。顧簡現在一無所有,想得倒是挺多。


    “還是這個小姑娘明白事理…”醫生和護士交頭接耳,壓低了聲音,以為我什麽都聽不到。


    顧簡好像對我很失望,“清念,你真的是這麽覺得的嗎?”


    不是這樣,還能是怎麽樣?我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別和易明殊鬥,你鬥不過他的。”


    “這裏是hk,他的大財團不在這裏。”顧簡沉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我覺得她有些無可救藥,她看著我的神情複雜,大概也認為我太過世俗,罷了,好像和我也沒有什麽關係。


    不過是帶著歲歲來醫院,順便觀摩了一場意外。


    “明鏡。”易明殊淡淡地喊了她妹妹的名字,“怎麽辦,這位小姐似乎不接受合談。”


    少女帶著哭腔,“哥哥,撞死了人也不是我願意的,我也很後悔,很害怕,我真的不想坐牢。”


    顧簡卻帶著淚冷笑道,“所以你現在的害怕和後悔不過都是建立在坐牢的基礎上,易小姐,那我更加要報警了。該怎麽處理,應該是聽警sir的,而不是聽你哥哥的。”


    易明殊的嘴角卻勾起淡淡的笑意,“有趣,我難得見到這樣不知死活的人。”


    我倒是也有點生氣,“先生,你說話未免也太不好聽了些。”


    “你似乎也不值得我說些好聽的話。”


    我愣住,徹底憤怒,這個男人,比傅紹清還要猖狂,還要目中無人得多。


    “我的時間有限,顧小姐,你到底還要在這裏浪費多久?”


    易明殊看上去已經很不耐煩,“我從來不喜歡別人在我麵前談條件,尤其是女人。”


    “先生,開條件的人是你,我從未向你要求過什麽。”顧簡緊緊握著自己的拳頭,“殺人就償命,犯法就坐牢,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易先生,你還有什麽疑問?報警沒有用,我還可以去法庭告你,總會有辦法的,這是我為我阿婆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對於她奶奶的意外,顧簡的態度如鐵一樣堅定,我以為,她再怎麽樣,也是軟弱得不堪一擊。


    易明殊卻笑了笑,陰森森地,帶著棉裏藏刀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你會知道這個想法到底有多愚蠢。”


    “你這樣一個有權利有地位的人,應該不會去為難一個女孩子吧?”我試探著問道,“你明白顧簡她現在一無所有,除了一顆替阿婆討公道的心。就像一隻螞蟻一樣可以輕易地碾死。可我想說,易先生不會這樣沒有風度。”


    易明殊微微側過了連,睨了我一眼,語氣淡淡,“抱歉,我確實沒有什麽風度。”


    “清念,你不要和這種人講道理了。”顧簡咬了咬唇,單薄的唇早就沒什麽血色,她看著易明殊,“我不接受你們的道歉,我也不要你的錢。”


    到底是執著還是一根筋?易明殊,分明就是不好惹的人。


    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顧簡連生活的希望都被人摧毀,還有什麽可以畏懼的?大概能支持她活下去的,也是為她阿婆的決心。


    易明鏡終於沉不下氣,偽裝的愧疚也在顧簡的強硬之下土崩瓦解,徹底露出大小姐任性本質,“你這個人……怎麽那麽給臉不要臉?”


    不愧是兄妹,講話一樣難聽。


    “你這個人,怎麽那麽沒有羞恥心?”我利索地迴擊道,想都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千金大小姐就可以放火殺人,憑什麽人家不能去告你呢?”


    易明殊冷冽的寒光刮過我的臉,“你再說一遍。”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有些退縮。


    “你憑什麽罵我?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天理可言?”顧簡瞪紅了自己的眼睛,“我阿婆的屍體還在手術室裏躺著,你難道不怕報應嗎?”


    少女的麵容微微抽搐,“你……你,我已經道歉了。還想讓我怎麽樣呢?哥哥給你的錢,一大筆數目,夠你吃穿奢侈幾輩子了。人都會死的,你阿婆不過是……而且,不能全部怪我,誰叫她大早上要上街,要亂穿馬路呢?”


    “為什麽?你想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不像你,投得好胎,衣食優渥,吃穿不愁,還有一個有權有勢的哥哥。我阿婆,淩晨就要出攤,一碗車仔麵,一文錢,我的學費,生活費,書雜費,一家人的吃喝,都是靠她起早貪黑,一碗一碗的車仔麵賣出來的!易小姐,你現在知道了嗎?!!”


    “可她還沒有好好休息過,就被你撞死了!!你呢?因為怕進監獄,想用錢把這件事壓下來,除了這個,你可有半分的良心不安?”


    易明殊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到那沒什麽表情的淡漠之色,眼前的女孩在他麵前撕心裂肺,隻是沉著麵容,難以看出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易明鏡自知在強詞奪理,也就憤憤然,不再說話。


    我搖了搖頭,“欺人太甚。”


    “那又怎麽樣?”


    易明殊似乎已經到了忍耐邊緣,也懶得再耐著性子聽顧簡說話,這個女人,他已經破天荒地浪費了自己將近一個鍾頭的時間。


    手頭上任何一件事,都比這個亂七八糟的糾纏要重要得多。


    易明殊揮揮手,示意身後的人將箱子放下。


    統共五個黑皮行李箱,打開來,皆是真金白銀,還有大把大把的現金。


    連我平日都很少見到這麽多刺眼的票子,揉了揉眼,倒是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


    顧簡很有骨氣,她走過去,把所有的黃金都撒氣似的砸到地上,看得易明鏡睜大了眼睛,“你……你,瘋了吧?”


    好像還沒有解氣,便又結結實實地撿起一塊,朝易明殊的胸口砸了過去。


    我心驚膽戰地咽了口口水,易明殊站在原地,身材欣長,西裝筆挺。原本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有些僵硬地伸了出來,十指修長,戒指名貴,他拍了拍胸前被砸出來的褶皺,倒是一句話也不說。


    可氣壓卻驟然降低,氣氛凝結,像結冰一樣地冷。


    “滾!”顧簡對著易明殊,竭盡全力地喊到,猩紅的眼死死地盯著易家兄妹,一字一頓地從牙關裏擠出兩個字,“兇手。”


    我閉上了眼,事已至此,顧簡以後到底是什麽結果,都很難再說了。


    易明殊走近,皮鞋碾過光亮的地麵,安靜地隻剩下腳步聲,方向不是朝我這裏,心跳卻跟著加快,我看著顧簡,替她捏一把汗。


    顧簡也有些慌亂,她到底還是害怕,這樣一個氣場強大的男人,帶著咄咄逼人的壓製性,朝她走了過來。


    轉身,往後退,早就來不及。顧簡被易明殊輕而易舉地捏住了下巴,頭發淩亂地垂下,像隻柔弱無骨的花,脆弱,纖細,即將被人折下,巴掌大的臉皺了皺,被迫承受男人鷹隼的目光。


    “你很有種?”易明殊問道,力道似乎更重,我感覺顧簡的臉色更加不好。


    “兔子急了也咬人,易先生,她平時不這樣。”


    顧簡比我想象得要要倔強得多,至少現在,我還有些佩服她,再疼,連半句求人的話都沒有說。不畏強權這幾個字用在她身上倒是合適。


    大概也是因為阿婆的打擊太大,決堤崩潰,所以的脾氣都壓抑太久,如今才得以發泄出來。


    易明殊看都沒看我一眼,隻是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顧簡的臉,怒氣不見,卻饒有興致,“剛才沒有發現,你長得似乎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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