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亮,藍得不夠徹底,連鳥都沒有叫喚幾聲,涼涼的風吹在身上,太陽的光尚為微弱,街道上幾乎沒什麽人,枯葉滿地,蕭瑟皆然。


    聖瑪麗醫院的護士剛剛換上白大褂,口罩還沒來得及戴上,就被風風火火衝進來的一大一小嚇了一大跳。


    “她肚子好像不舒服。”我的語氣很焦急,像每一個家長一樣,即便是自己的小孩出了芝麻大點的事,也得當做天塌下來。


    就像現在,我焦頭爛額,歲歲的臉皺巴巴成一團,我真擔心她過不了多久就咽氣。


    護士見怪不怪。


    歲歲很配合地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皮,“人家很難受額,嗚嗚。”


    “吃什麽了?”美女護士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懶洋洋地問道,“這幾天降溫,可能有些著涼。”


    歲歲豎著手指頭,認認真真地迴想起來,“昨天晚上吃了麵包幹,糖葫蘆,栗子糕,車仔麵,豌豆黃,脆柿子……”


    護士正記錄病例的手頓時僵了一僵,雙眼有些錯愕,“看樣子不是吃壞了,而是吃多了。”


    歲歲不滿地哼哼兩聲。


    “你應當注意一下孩子的飲食,這麽小,晚上就吃那麽多,不舒服才怪。”


    我頓時麵色一沉,把手裏的小東西放下,“喂,你逗我玩?”


    “我沒有騙你!”歲歲撅噘嘴,“我發誓,我晚餐就吃了個小麵包,栗子糕還有糖葫蘆是今天的份額,我隻是把今天的吃掉了而已。”


    我臉上垂下三天黑線,“那麽,車仔麵,脆柿子,豌豆黃呢?”


    “鄭清執吃不下了,教育我,小朋友不可以浪費,也要樂於助人,於是我就幫她吃掉啦。”


    我掐了掐她肉嘟嘟的臉,“你看看你,圓滾滾,像肉包,怎麽不把自己吃掉?”


    歲歲撇撇嘴,“我這麽可愛,怎麽舍得吃掉。”


    “有些積食,消化不良,過會給你開副山楂糖水,喝下去再說。”護士將口罩摘下來,都不用檢查,直接下了結論。


    我像拎著小雞仔似的把歲歲拎到走廊上的長椅上,一大一小,等待觀察。


    外頭忽然起風,天空變得黑沉沉的一片,深邃地將坐都攪和在一起,擰成漩渦似的形狀,幾乎要吞噬掉地麵上的任何東西。


    卷起一地落葉,接近於咆哮的怒吼,聽聲音便覺得可怕,過會兒,應該要變天。


    於是,結合醫院裏昏暗的場景,便更加顯得陰森森。


    要不是歲歲不舒服,我才不想來這裏,胸口悶悶的,一點都不好受。


    尤其是當我聽見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匆匆腳步聲的時候,那種不安的感覺,越發明顯。


    滾輪劃過地麵,醫生“唿唿”推著病床,又一個進了急救室。


    女孩的抽泣被擋在門外。


    歲歲咕嚕咕嚕地喝著糖水,美滋滋地陶醉其中,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也一點都不需要我管。


    我起身,有些好奇地尋聲找了過去。


    蹲在地上的女孩有些眼熟,烏黑的長發散落在地,瘦小的肩膀不斷地抽動著,她抬起頭,禱告著,“耶穌保佑,我阿婆一定要沒事。”


    “顧簡,你怎麽了?”


    我站在她身後,女孩愣住,轉了過來,一雙淚眼有些困惑,良久,似乎反應了過來,然後才控製不住地哭出了聲音,“清念,我阿婆被車撞,流了好多血,我要怎麽辦?”


    一瞬間,我有些無力,顧簡的母親狠心拋棄她,本來可以和阿婆相依為命,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未免太不幸運了些。


    “事情的起因經過呢?”


    她抹了一把淚,哭得髒兮兮,“阿婆出門賣早餐,被一輛車給撞飛幾米,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沒事的,你阿婆會沒事的。”


    我走過去,一並蹲在顧簡的旁邊,好像什麽也做不了,除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這似乎最沒什麽用。


    顧簡咬著自己的手關節,眼淚卻一直往下掉,漲紅了自己的臉,哭得讓人心疼。


    “我真怕阿婆離開我,有她在,我才覺得自己有一個支柱。我拚命學習,到處兼職,就是想有一天,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不需要再早起賣車仔麵為我籌學費,東躲西藏,還要被收保護費的流氓們威脅。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應該上大學,家裏的負擔都壓在阿婆一個人身上,可她都六十了。阿婆卻告訴我,如果我能讀完書,以後出人頭地,賺得錢比她賣幾輩子的車仔麵都多。所以,我一直堅持著。雖然好可笑,有誰讀書不是為了知識,而想賺錢呢?可如果阿婆沒了,好像我念書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的心忽然狠狠地抽動一下,這樣無助的顧簡,好熟悉。似乎看到了好幾年前同樣絕望的自己。


    我歎了口氣,心情變得也很沉重,“你不要這樣想,你阿婆都為你堅持了三年,為什麽不要咬咬牙,再讀完一年?到時候,什麽都苦盡甘來了。”


    顧簡哭著搖了搖頭,“清念,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隻要阿婆能在我身邊,什麽樣的生活我都可以接受,可她如果不在了,我的人生也沒有意義的。讀書?還讀什麽書呢?我連為誰而讀都不知道了。”


    唯有念想,才能使人滿懷期待和希望地朝著它努力,一旦破滅,不是辛苦堅持付之東流的惋惜,而是所有的努力,都在瞬間失去了意義。


    搶救室的醫生忽然打開門,口吻有些沉痛,“女士,很遺憾地告訴你,因為病人的頭部受到了重創……我們已經盡力……”


    一模一樣的說辭,幾乎沒幾天都會對家屬說一遍,說過之後,醫生仍然是醫生,可他人的生活,大概都在那句話之後土崩瓦解。


    等來的是最壞的結果,多絕望。


    顧簡將頭埋在膝蓋裏,哭得無聲無息。


    “或許你應該找來肇事司機。”我也有些於心不忍,“或者……報警。”


    顧簡渾身都在顫抖,“……我該怎麽找到他?”


    “你有沒有看清楚,開車的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車很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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