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並不太清楚你和傅紹清到底發生過什麽,很多事情,也是別人告訴我的。隻是以前,他確確實實傷透了你的心。或許真的是那樣,你確實過得很傷情,心灰意冷,這才出了些意外。後……後來,我就把你帶到了香港。念念,”鄭清執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一樣,“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不如迴滬津,那裏才是你真正的家。”


    “你是什麽意思?”我直直地盯著鄭清執的眼睛。


    她難得嚴肅認真,沒有說謊。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裙角,靜靜地等待下文。


    “……我其實和你並沒有什麽血緣關係,甚至,在那個時候,我才見過你幾次。”


    鄭清執好像有些慌亂,不知道事在擔心我的反正會太過激,還是因為隱瞞了我四年的惴惴不安。


    她垂下了眼睫毛,有些抽噎,“我做錯了一些事,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我很愧疚……”


    “是陳放將你托付給了我,也是他替你打點好了一切。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他的名字,是……我心裏的那個人就是陳放。要不是他的幫忙,你在香港,你是沒有公民身份的,更不可能在這裏暢通無阻地生活下去。陳放說,這是你哥哥死前最大的願望了,他活著的時候對你很不好,他對不起你。所以他把這件事交待給了陳放,陳放又交待給了我。那個時候,你出了些意外,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你在燕京最大最好的醫院裏昏迷不醒整整幾日,前前後後都有京軍在守著。也是那個時候,他們席卷了幾百萬土地,滬軍毫無能力,早早被遣散。高層軍官該撤得撤,該逃得逃,陳放一家身為總督,自身難保。唯有我,持以香港特殊章程的證明,叔叔又是hk警察局說得上話的人,看在英國的麵子上,京軍倒也顧忌三分。所以才能出入醫院,再裝作護士,偷偷地將你帶出來。我一直覺得我恨陳放,可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一直愛他。不然也不會因為他的懇求而心軟。”


    “我曾經有過一個姐姐,不過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我沒有騙你,我的父母確實早早地去世了。”


    “我想,我也做錯了事,不管怎麽樣,我把你當做一種贖罪。”


    “其實你姓祁,是祁大帥的小女兒。隻可惜,四年過去,物是人非,現在誰還記得曾經的祁家,無論是輿論還是報紙上的新聞,早就被抹殺得幹幹淨淨。”


    “卡洛琳,不管你是姓鄭還是姓祁,我都把你當做親人來看待了。”鄭清執的語氣好像有些急切,生怕我不相信她一樣。


    原來是這樣。


    噢,祁家?好陌生的名字。與我而言,好像就是不痛不癢的存在,就和它在曆史上一樣,早就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鄭清執說了那麽多,我聽懂得卻沒有幾句,我打斷她,冷靜地質問,“你的書房,到底有什麽。”


    她微微低下頭,“你若真的想知道,我便給你看。隻是,你問問自己,當真想清楚了?”


    我有些猶豫,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不攔你。既然是傅紹清自己選擇告訴了你,我便也沒有再瞞著的必要。”


    鄭清執挪走書架上沉重落灰了書,有些吃力地拖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黑色皮箱,那鎖上早就有了斑斑駁駁的鏽跡。


    比潘多拉更加神秘,它塵封了關於過去的時光。


    一份婚書,兩個名字。


    頭疼欲裂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腦海裏忽然閃爍著許多片段。


    時而空白,時而黑暗。


    往事的片段如海浪一樣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措手不及。


    那個對未來滿懷期待的純真笑臉,那個懷揣著小心翼翼的心思,默默無聞,而又努力地,竭盡全力討所有人歡心的女孩兒,她趴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筆一劃地寫下懵懂的少女心事。


    她說,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而你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希望這個世界能善待她一點,因為她納悶,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錯,可總會有一些不公平。


    而這些,卻被那些人,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踐踏得連尊嚴都無。


    後來他娶了她,然後逼她簽下一份契約,她絕望地哭了很久,他卻隻是冷冷地看著,無動於衷。


    在那個幽靜的小院子裏,她嚐嚐孤獨地抱著自己雙膝,靜靜地坐整天。


    從清晨到日落。


    後來的事足夠悲傷,足夠絕望。


    似乎,那個女孩兒,正是我。


    傅紹清,你可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我罵了一句,有些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難怪林木木對我說了那樣一些話,原來我和他早就認識。


    “你想起來了?”鄭清執與我一起坐在地上,攤開淩亂的書和報紙。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沉默地倚在櫃子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這是明泉山莊的房契,還有祁家一筆數額不小的存款,這應該都是你哥哥留給你的,我從來沒有動過。”


    鄭清執將泛黃的一遝文件遞給了我。


    “還有,四年前這些新聞全都被京軍壓了下去,隻有租界的商務印書館還敢偷偷地發表。估計現在應該全都沒有了,唯有潦草幾篇,我都存了起來。”


    鄭清執握著我的手,“你還好吧?”


    不用看了,我都知道是什麽。


    四年以前,祁家被傅家徹底摧毀,結局幾乎與被滅口一樣慘烈。


    四年以前,我帶著一身的傷,決絕地將自己撞向了桌子最尖的一角。


    四年的時間,到底能改變什麽?我想我終於有答案了。


    “請問這裏是不是鄭清念的家?”門口忽然傳來了陣陣敲門的聲音。


    鄭清執有些猶豫,她不敢隨便留我一個人在書房,就怕我萬一崩潰,便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出來。


    我對她揮了揮手,“你去開門,放心,我的承受能力比以前大概要好了很多。”


    十七歲的自己未免太傻了些,怎麽說也得捅傅紹清幾十刀再考慮自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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