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當明泉山莊正是一片嫩出水的翠綠之時,我才剛剛能下床走動。父親將我禁了足,我日日夜夜都不能踏出大帥府一步,偶爾,我可以到後花園散散步,飲食起居都由惠安和方寧照顧著,每隔幾天由醫生關照關照,除此之外,便再無旁人靠近我的臥房一步。大姐和姐夫迴了蘇州,二姐據說也落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正安靜休養著。


    一瞬間,微薄的一層親情就宛若徹底撕破了似的,不用再違心地經營,仿佛我不幹他們的事,他們亦不幹我的事情。


    我許久沒見到祁家的人露麵,他們也並未追究年間那些事。這段時間,我覺得我好像並不是什麽祁家的四小姐,而是一位被關押在此的犯人,可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雖然是半幽禁狀態,但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的,惠安和方寧人為人機靈,對外頭的風聲頗為注意,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們也會說與我聽聽。


    程諾和小樂已入了陸軍軍校,據說成績很不錯,這樣也好,他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雲水村的爹娘也有人照料著,我也無需提著一顆心掛念他了。


    陳放談了個新女朋友,那人卻是百樂門老板的幹女兒,我有些震驚,雖然寂杏不是丁香,可想起那分明一模一樣的臉,我就忍不住覺得心神複雜。


    祁煜和蔚月半個月前也開始正式交往,驚訝之餘,我也覺得在情理之中,祁煜條件優秀,蔚月清秀可人,兩個人是十分登對的,倒是可惜了林木木。


    至於我自己,聽他們說,父親又將婚期提了一提,十五歲生日正式過完,便著手處理我與傅紹清的婚事,婚禮在燕京舉辦,這代表著我一去那兒,成了京軍總司令夫人,便很少有機會再迴來了。屆時,通電全國,中小學生放假三日,全城戒嚴,我想,父親大抵是覺得生米煮成熟飯,早點給我個結果罷了。


    這件事情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風風雨雨,等我迴到溫斯坦的時候,經常聽到各種各樣的閑言碎語,有人說我為了逼婚,不擇手段,下藥迷惑了傅紹清,也有人說我不要臉麵,十幾歲就跟著男人不清不楚。


    反正我在這裏也讀不長了,雖然聽著難過,但也學著裝作沒聽見,選擇過濾這些話,於是他們又說,我的臉皮著實厚了些。


    elizabeth拍了拍我的肩膀,以表安慰,“她們這是嫉妒你能嫁給傅紹清呢。”她的語氣也挺難過,同我一樣不是滋味,說起來,她跟我差不多,在這裏也呆不長久了,過了這學期,母親那邊的人便想將elizabeth接迴哈爾濱。


    不隻是她一個,近來,滬津很多高層都忙著將家人轉移出去,還有城中的貴商富豪,汽車一輛接一輛,輪船一艘接一艘從滬津駛離,一瞬間,人口幾近少了三分之一,卻不知道為何。


    曆殷絕也憔悴了不少,打不起精神來。丟丟跑了,某一天它弄壞了籠子,便再也沒迴來過。一點一點的小事,無疑都有些雪上加霜。


    我本以為,可能過一段時間,會好起來的,哪怕我呆在滬津的最後幾個月,是有些沉重的,但也會安安穩穩地直到我嫁過去的那一天。


    離立夏還早,空氣卻燥熱起來,連老師講課的聲音仿佛都帶著泥土的味道,昏昏沉沉,讓人莫名其妙地便覺得腦子發脹,隻不斷迴響著“轟隆隆”的聲音。


    曆殷絕戳了戳我的後背,“少奶奶,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兒?”他最近開始這樣稱唿我,雖然我不許,但他依舊喊得很起勁。


    我點點頭,將書又翻過一頁,“是有一點,可能是外頭傳過來的吧。”學校附近正在施工,總有些嘈雜。


    蔚月補充了一句,“悶悶沉沉的,不覺得它正由遠及近嗎,動靜越來越大了,就好像…是飛機的螺旋槳。”


    我忽然一怔,又仔細品了品,確實如蔚月說得那樣,此時,她又扯了扯我的手臂,“你快看,窗外那幾架是不是?”


    灰蒙蒙的天,墜落了陣陣巨響,“篤篤篤”地盤旋空中,如空中雄鷹,四五架飛機從繚繞的雲層中漸漸清晰起來,“唰”得一下又一下地接踵而至,拖著沉悶冗長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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