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機的螺旋槳引擎響蓋過至親好友的送行聲,機頭轉向、機尾後擺,緩緩加速、拉高,像隻鷹斜衝而上、破雲而入,翱翔天際。


    於采憂由機艙窗口俯瞰,邢家海島愈來愈小、愈來愈往後拋,雲層間間隔隔裏,依稀看得到海島上的移動物,那似乎是父親柯茵在對她揮別。


    「恩師交代了你什麽事?」江之中邊熟稔地操縱著飛機,邊問她。


    於采憂側首,美眸幽幽地凝視他。


    雲霧如被刮起的魚鱗,由他外側的窗口噴飛過。他專注地駕駛,雙眸依舊銳利似蒼鷹,直視前方,展開這趟南太平洋的漂泊旅程。


    今天是他們下南太平洋的日子。自沙灘那一夜之後,他們仿佛變得心心相印、默契十足,絕口不提她尋短的事,就連之前在巴黎的不愉快、誤會……種種事端,都像是被那夜的海浪給卷進不明深處,消逝無影。


    他們快快樂樂地在邢家海島度完了假期。然後,今天清晨,天方亮,江之中已將她的行李、攝影裝備搬上飛機。在用完早餐後,便不由分說地帶她上飛機,好像他倆就此天南地北相隨!


    而柯菌在她臨上飛機那刻,給了她一句話。


    「爸爸說,你我是可以相知相隨的伴侶。」她開口迴答他問的問題。話裏首次稱柯函為「爸爸」,因為她記得江之中之所以誤會她的原因。


    江之中轉頭,短暫、深情地看她一眼後,注意力導迴航線上,沈沈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根據恩師何菌的說法,她很早就已確定自己的身世,但她卻不曾對他提及。


    於采憂就像早與他心靈相通般,輕易就明白他在問什麽。「我想告訴你那天,正好百川上船屋……後來,我想我沒要認他,所以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且,我從不認為你會為這事誤會我……」她打住語氣,接下來的事,彼此心裏有譜。


    「對不起!」江之中灼熱的目光望住她。「我愛你,采憂!」


    於采憂一楞,雙頰倏地染紅。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聽見他說那三個字。以往,他常常以長篇大論講情感,幾乎沒有簡潔、明確的方式表達過愛意。此刻,他以具衝力的嗓音告白口,著實令她的心狂跳得難以平緩。


    「我太愛你,所以發了瘋。」江之中凝視她迷人的赧顏好一會兒,才看著擋風玻璃外的藍空白雲,沈著嗓音繼續道:「那晚,一見到你和恩師相擁,我真瘋了,心想,你還是你,我倆的情愛沒你要的名利、地位重要,衝動之下,我便離你而去……」


    於采憂的心一陣陣抽緊,道:「好久以前……我就不認為名利……比你重要……」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江之中探手摸摸她的頰畔。其實,早在知道她的成長曆程後,他對她追求名利、地位的積極心態,已沒那麽反感。他知道,她不過是在尋求一種被重視的認同,她跟那些淪喪心靈於名利洪流的人們是不同的……


    「你知道……但你還是誤會我……」她委屈極了。


    「我被醋意激瘋了,要是你早告訴我恩師跟你的關係,我一定不會這樣……甚至差點失去你.」他沈痛地歎口長氣。


    於采憂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不想再這樣!我要你隻愛*於采憂*,不管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成長、她的背景、她的身世,不管你是否知道了她的全部,我要你隻愛*於采憂*,一個隻想跟你漂泊過生活的於采憂,我們可不可以別理那麽多事……隻愛彼此……」眸光閃出淚。


    遇上他、愛上他,她知道愛情變成她的全部,她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事了,隻清楚,有愛、有他、和他相隨,她便存在;若沒,她便消逝!


    江之中渾身一震,強烈的暖流襲向他的心。他猛地將她拉至身旁,深深吻住她,在她唇裏喃言、宣誓:「隻愛彼此,*你在哪兒漂泊,我就在哪兒*,我愛你……」他引用她講過的話,將她攬在胸前,兩人臉頰相貼觸,望著窗前不斷漫開的雲霧,仿佛已相知相隨地開啟人生漂泊的日子。


    久久,外頭雲層變厚、變暗,似乎有雷暴,機身開始顛顛簸簸如牛車走在石路般,接著一道光閃在機頭,銀絲般的雨急急飛掠著。


    江之中盯著亂跳的儀表板,神色僵凝,雙手緊抓駕駛杆。「采憂!你聽著,機艙後有救生衣和降落傘,你先穿上!我得降低飛行高度……」看著機頭冒了煙,他隨即迅速地推拉著操縱杆。


    情況很緊急,於采憂竭力保持冷靜,照他的話,取過救生衣和降落傘時,她發現不管是救生衣還是降落傘,都隻有一件——


    「之中……」她驚叫,一道閃電從機頭劈過。


    「穿上!」江之中硬聲命令。同時拉起駕駛杆,千鈞一發躲過閃電,但機尾卻拖出一條粗黑長煙。


    「隻有一件……你用降落傘……」


    「兩種你都用上!」江之中不給她討價還價,大吼地打斷她焦急的嗓音。「不用留任何逃生工具給我!」他江之中命硬,什麽險惡都威脅不了他,這種關頭,他擔心的是她!


    不知是被他的吼聲嚇到,還是怎樣,她突然哭了起來,雙手抱著降落傘與救生衣,」動也不動。


    「別這樣,采憂——」江之中無奈地低吼。「你聽我的,我們一定能存活、平安逃過……」


    「怎麽逃過!如果隻有我逃過,我寧可現在把降落傘和救生衣,丟出機外!」於采憂哭叫著。纖白素手握住艙門把,她真要打開門——


    「采憂!我拜托你!」江之中拉迴她,機身一震,他長臂隨即繞住她的腰,沒讓她撞疼身體。但他自己卻擠破額角,血痕一逕而下。


    於采憂心一縮,抽了口氣。「你受傷了!」雙手急急壓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


    江之中格開她的手。「不礙事!你快穿戴好!」他開始降下機身高度。他得找個好地點,讓她跳傘,這架小飛機該是撐不住了!


    於采憂盯著手掌心的血,不住地搖頭。「不!要逃、要跳,我們一起!」他一受傷,她再也冷靜不了!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江之中重重地閉下眸,隨即又睜開,眸光變得強硬、不可妥協。「我要你在哪兒,你就在哪兒!你馬上準備!別惹我生氣,於采憂!」這不是演電影,她到底懂不懂,在他心中,她的命比起他自己重要得多!


    於采憂美顏表情凝結起來,顯出悲傷,是被他刺傷的。她沒再說話,默默穿上救生衣、背上降落傘。


    「我叫你開門時,你就跳……」江之中嚴肅地交代著。


    於采憂不作聲,美眸看著已冒出火苗的機頭。


    「放心!隻要你安全,我不會有事!」江之中語帶保證。


    於采憂迴首看他。水眸照摺閃閃,充滿深情。


    他也定定地望進她眼底。「記得嗎,他們叫我*蒼鷹*,我會飛的,絕不會有事——語畢,他吻住她,一手打開艙門,離開她唇時,一把將她推出機艙。


    「不!」於采憂被強大的壓力推得飛遠。「之中——」風裏著她的聲音,送至江之中耳邊。


    江之中笑出三個唇型,似乎說著「我愛你」,而後他駕著冒火的小飛機遠離她,沒多久,一聲爆炸聲震撼天地,火光映紅沈暗的雨天……


    ***


    於采憂安全地降落海麵,被一艘國際鯨豚保育船救上船,輾轉迴到巴黎。


    時間過了三個月,協會並沒有任何江之中生還或死亡的消息。他目前是失蹤狀態,而飛機殘骸則由協會派船打撈,在他生死未——前,協會沒發怖任何他出意外的新聞。因此,於采憂始終相信他活著,而且總有一天,他會如自己所言——


    飛迴她身邊!


    ***


    「采憂!有之中的消息了!」柯函踏上江之中船屋的甲板,找到正在船舷發呆出神的女兒。「有之中的消息了!」


    幹采憂猛地迴神,雙眸圓瞠。「在哪裏?他迴巴黎了嗎?」拉住父親柯函的手臂,她的嗓音略有期盼和激動。


    柯函搖搖頭。「他受了傷,被一座海島的漁民所救,似乎傷了腦子……」


    「失去記憶」於采憂驚唿!?


    「是的,應該是這樣!」柯茵很遺憾地點頭。「所以,他迴不來,一直滯留在太平洋的小島,協會裏的成員出任務見到他,捎了訊息迴來……」


    「我要去!我要去找他!」於采憂紅了眼眶,央求似地道。「讓我去,爸!我要去找他……」


    「采憂……」柯茵心頭一震。女兒喊他……


    「爸,讓我去。」於采憂望著他,再次央求。「你能安排,對不對?爸——」她流下了淚。


    柯菌一把抱住她。「當然!你要的,爸爸全給你!全為你做到!」他激動地眼泛淚光。


    女兒終於認他了!他柯茵的女兒,於采憂啊……


    *   **


    於采憂一踏上這個太平洋小島,便由協會在此地出任務的同事帶領至一個漁村的小平房。


    平房外,那個她熟悉的男人正在井邊打水。


    她拿著相機,靜靜靠近他,找了個角度,連續拍下他的身影。


    「你幹什麽?」他很快地發現她的存在,一臉兇狠地走向她。


    於采憂看著一點都沒變的他。「你還是」樣敏銳!」她輕聲喃言。「你飛了這麽久……」近乎耳語。


    江之中皺眉。「你看起來很眼熟,我們認識?」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毛病,隻知道幾個月前,他在此地醒來,腦袋像是被洗掉的帶子般一片空白。這個漁村的老巫醫說他在海裏泡太久,腦子被海怪吃了,若要想起自己是誰,就多吃召怪」!天曉得,雖然他忘了些事,可他知道自已肯定不是白癡!什麽吃海怪,根本就是吃「魚」!


    “這地方落後得很,怎麽有你這麽漂亮的女人?」他大刺剌地問道。


    於采憂走到他身前,舉起手臂,撫上他英武的俊顏。「你不知道自已是鼎鼎有名的*深淵大師*嗎?」


    江之中抓住她的手,不是很讚同地眯眼瞧她。「女人再怎麽漂亮,也得懂矜持,太輕浮,男人不喜歡!」


    「深淵……」她叫他,想看他的反應。


    他皺眉。「那群在海濱紮營的人,也這麽叫我!」難道他與這漂亮女人真的熟識!?否則,為何他這麽看她時,心底會有種怪異的感受,仿佛他曾經與她很親密似的!


    「你真的……真的忘了我嗎?」她啞著嗓音,美眸倏地出現淚水。


    江之中的心抽痛了一下。「聽說我是在海裏被救起的,沒受傷,算奇跡。但腦子有點問題,我可能真的認識你……」


    「我是采憂啊!」她叫了起來。她不想聽他說「可能」認識她!「你明明沒事,為什麽不記得我?」他愛她,不是嗎!?他怎能忘了她的存在?怎能!?


    她突然失控,讓他的心更是緊縮,他覺得全身的每一束神經叢似乎都與她關聯著,莫非他真的是她的親人?抑或……丈夫!?


    「我是你的誰嗎?」他忍不住問出口。


    於采憂傷心極了,沒想到自己這麽容易被遺忘!她落下淚,轉身便跑,連相機掉了都不自知。她以為,他們如此相愛,早該深鐫在彼此心底、腦裏,沒想到他忘得那麽乾淨!


    「嘿!」江之中拾起沙地上的相機,追著她。


    一路到了海邊,他看見她坐在沙灘上,遙望遠方,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不由自主地竟使用起相機。


    他的意識底層顯然熟悉拍攝照片,因為他使用起來一點也不陌生,而且非常上手。


    他不停地拍她,直到她突然起身走向海裏,他的腦子「啪吱」地一閃,連續性的畫麵隨著她愈走愈深,不斷在他腦海播放——


    他叫江之中,別名深淵,外號蒼鷹!


    她是於采憂,他相知相隨的伴侶,他最愛的女人!


    那場空中危難……


    「采憂!別走!」他大叫,飛也似地衝入海裏。如同曾經做過的那樣將她抱迴岸上。而後,氣急敗壞地吼著。「你做什麽,你說過不再這樣的!采憂——」


    於采憂凝視他。「你想起來了……」她有些氣弱。


    江之中大叫:「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雙臂緊緊摟住她,就怕再度失去她。


    她笑了,手撫上他驚恐的俊臉。「非得我用這種穿刺心肝的方式嗎?」


    他看著她的笑,猛然一頓。「你故意的!你故意嚇我!」他生氣地扭眉。


    她不否認。「教你以後不能忘了我!你要再忘了我,我就會從你眼前消失…」


    江之中怒火升起,懲罰性的吻住她,舌頭竄進她嘴裏糾纏她、輕咬她,霸道奪取她的唿吸。


    久久之後,他離開她,提起她的相機。「你靠這個記住了我?我以後也會,我會拍下你,永永遠遠地記牢我的愛——」


    她笑了起來,江之中也笑了起來,吻住了她。


    是啊,他倆都得攝下自己所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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