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夜幕未歇,有人扯著他們棚屋的皮質門簾,發出細弱的摩擦聲。


    於采憂放下手邊洗照片的工作,安安靜靜行至帳門,拉開長拉鏈,撥高單邊獸皮門簾。


    營帳外,站著一名膚色黝黑的小女孩。她靦靦笑著,雙手提高一桶膻味濃烈的羊奶,欲給子采憂。


    「謝謝。」於采憂接過奶桶子,絕色容顏泛起難得的笑靨,使原本冰霜似的神情多了幾分親切。


    小女孩對她笑開雙唇,嘰嘰咕咕講了幾句方言土話,於采憂隻聽懂兩個音節那是開於江之中的外貌。


    「他在睡覺?」將羊奶放入帳門後,她語帶動作迴應小女孩。「你是在問他吧?!他在睡覺!」唯恐小女孩聽不懂,她又重複一次睡眠手勢。


    小女孩點了點頭,天真的童顏有些失望,而後又講了一句簡短土語,便轉身往灌木林裏的小徑走。


    「等等,小妹妹!」於采憂追了幾步,扳住小女孩瘦削的肩膀。“這個給你。」她將一枝筆夾為藍斑小灰蝶的裝飾鋼筆,放在小女孩雙手手心。


    小女孩低著頭,呆呆憨憨專注橫在兩掌的物品,好半晌,又抬首,表情迷惑地瞧著於采憂。


    於采憂淺淺一笑,優雅地蹲低身子,拿出衣服前袋裏的小冊,翻至空白頁,然後,握著小女孩的雙手,教她拔開筆蓋,在紙上簡單地勾勒圖形。「可以寫寫字、畫畫兒,懂嗎?」她在小女孩耳旁輕喃。


    小女孩透過她的帶領,驚喜地盯著筆尖流瀉的線條,稚嫩的唿叫一聲高過一聲,握筆的小拳頭在她柔萎的包裏裏,興奮發顫,彷佛沈醉於擁有全世界寶藏的激動情緒中。


    「就是這樣,」於采憂撫撫女孩的後腦勺,引導她蓋妥筆蓋,合起她的小掌,


    讓她牢文彌筆。「送給你,謝謝你每天這麽早幫我們送羊奶過來。?


    小女孩聽不懂於采憂的語言,但仍能領會於采憂的意思。她迴瞠雙眸,黝黑的小臉全是滿足,笑容純真地麵對於采憂,似乎是在感謝。


    於采憂摸摸她的臉頰。「快迴去吧!免得家人擔心!」即使語言不通,這關懷暖意還是潛入女孩心底。


    女孩對她揮揮手,隨即奔入灌木林間,雀躍的背影,看來像是林野裏的快樂小鹿。


    望著女孩漸行漸遠,於采憂輕輕歎了聲氣。同樣一個世界,每個人類需要被滿足的程度卻不盡相同!原始部落的孩童,隻要一枝筆,甚至一個可樂空瓶,就宛如得了畢生最大的滿足;而她呢?她……


    輕輕撥攏被風吹亂的長發,她收迴思緒,眉眼恢複常有的冷漠、神秘,旋身進入棚屋。


    「黑黑來過了?」帶著未醒的渾厚嗓音,江之中側臥在簡陋的行軍床,就著昏暗的光線看著門幕旁的小桶子。


    於采憂淡淡頷首應聲,然後,拉好帳門,提著羊奶桶,放在屋子中央的磚砌火盆上燒煮。


    江之中看著她攪動那徐徐冒煙的羊奶,問:「照片洗出來了?」他起身,套件外衣,胡亂踢開睡袋,走向角落的長桌。


    “還在定影液盆。」她抬眼看他一下。


    江之中審視桌上三、四個洗照片用的方盆,皺著眉頭。「中午前完成這事。今天,綠洲那邊有其他部族來趕集,下午去采購日用品。我會跟黑黑那個部族族長去拍攝沙景……」


    「我什麽時候能入田野?」她衝口打斷他。除了待在營帳裏洗照片、整理他的拍攝撰文稿,偶爾上市集跟語言不通的土著比手畫腳買東西、交換物品,她到底何時才能下田野記錄生態美景?


    “這裏的部族有特殊信仰和禁忌,男人從事的活動,女性不被允許參與!」他瞥她一眼,意態閑適地走迴火盆旁,緩緩蹲坐於毛毯上,取過她手中的杓子,舀了一杯溫熱的羊奶,加入白蘭地,舒舒服服地啜飲著。「他們的文化認為女性不潔,會褻瀆神靈,所以,男人出外活動,女性禁止同行!來這兒之前,你看過相關文獻,不是嗎?」他對上她的美眸。


    她定睛看他,腦海飄轉著,久久,語氣壓抑地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選這趟任務,是你故意安排的,對不對?」


    這趟任務是「沙漠生態」特輯報導。兩個月前,他接下這次任務,她以他的助理身分同行,來到這個位於中東的沙漠乾灌木林,並且在此紮營。


    江之中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他能通此地方言土語,甚至與附近綠洲原始部族相處融洽,小孩、大人都喜歡他,當他是老朋友。他通行無阻,想拍什麽就拍什麽,而她卻處處受限,不得伸展!


    「你存心不讓我下田野,教我成天做雜事,對不對?」想到兩個月來,任他差使,她不禁泛冷問道。


    「下田野得由熟知環境的族人引導,他們的文化,我們得尊重!」江之中不把她的問題當一迴事,依舊泰然自若地喝著酒味羊奶。「文獻看了,就該有所了解……」


    “是*你的*作品文獻!」她冷聲冷調打斷他。「你來過不隻一次、兩次,還要人引導?」他是天生的探險家,任何野地荒漠、山巒險峻,他都征服過,何況這個他已來去自如的地方,真需人引導嗎!?她看著他,眼神似質問又像嘲諷。


    江之中微眯眼簾,短暫瞄她一下,隨即合上視線,品嚐羊奶,不再說話,喜怒不顯。


    「沒想到*深淵大師*是這種人,限製後進,才能永保地位獨尊嗎?」她舀了杯羊奶,平靜地站起身,語氣淡淡地又說:「你真是個小人。」


    江之中雙眼一亮,幾乎是暴跳起身。「我小人?你是什麽人?你很急是嗎?幾張照片都搞不定,急著要升正規攝影師,談何容易!心機、計謀要過了,就正經做事,想在這行追名求利,重要的是才幹!所以,你最好拿出你的工作效率。」他嚴厲地瞪著她,長指指向角落桌上未洗好的照片,命令。「把你該做的事,盡快完成!」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怒顏,胸口因他這番苛責的話,猛然一室,絕色的臉色顯得僵冷、蒼白,彷佛遭受什麽傷害似的。


    「不是真心熱忱,下田野,對生態是種糟蹋!世俗心眼過重,你以為你如何捕捉大自然的純美!」江之中不明白自己哪來這麽大的氣,達她那令人心疼的蒼白臉色,他都能不理會,就想發火大罵。「協會的任務不是交差、應付就行!別隻想著名利、地位……」


    他的叱喝嗓音很有衝力,每句話都讓她心頭震動、發疼。她不發一語,握著杯柄的纖白玉手,用力得發顫,杯內羊奶因而波紋不斷。久久,她掉轉過頭,壓抑地走迴角落長桌,短暫與他凝視後,用力拉上深色隔簾,阻絕他盛怒的目光。


    江之中盯著那晃動的隔廉,身形一震,生氣地將手裏杯子擲向地麵,杯口斜插入乾旱的沙地,和有白蘭地的羊奶滲入沙裏,酒氣卻如他的火氣般,一衝而上,繚繞空氣中。「隨你!你的才華,善用或利用,全隨你!」他大吼。隨後,背起攝影器材,逕自離開棚屋。


    *    *    *


    他怎麽看她,她很清楚。他存心不讓她下田野。是瞧不起她。他說「才華」顯然是坦承她有影像攝製的天賦。但,他同時認定,她不可能善用才華記錄生態美感,浮想利用才華追求名利地位!所以,兩個月來,他不讓她下田野,隻交代過多的瑣事要她完成。這是最徹底的瞧不起


    肯定同時否定,這是輕蔑至極!


    她不夠格!他這麽想,因此,不允許她攫取氣勢磅備的生態景觀!


    於采憂透過鏡頭,將焦點定在灌木林外的浩瀚沙漠。遠處飛沙走石,湛藍的天被略帶紅褐的沙礫從中切半,地平線似乎矗立著大自然的巨人,那張狂亂、紅褐的臉,正由空中俯視大地,嘲弄、輕蔑一切渺小的存在——


    像極了江之中今早的嘴臉……


    啪嗦!她按下怏門,胸口同時一童,唿吸難以順暢。她對他給的苛責,特別敏感,原本空虛的心,仿佛紮了根針,不至於疼痛,卻也摘除不了!他就是瞧不起她,非得這麽待她——


    十天一次的綠洲市集,她得穿越灌木林,頂著熾熱高溫,在豔陽下的沙地行走一裏,才能到達人煙聚集的綠洲采購日用品。江之中根本不做這事,他存心使喚她,不讓她有時間、精力進入更廣闊壯觀的區域。


    今天,她帶著自己的相機,邊前往綠洲邊取景。


    江之中不讓她下田野,她依舊可以自我行動,何況綠洲一帶多的是當地人;男人不行,孩童、婦女總能引導她!


    腦海隨著鏡頭前多變的沙丘轉繞,於采憂拿開眼前的相機,眨了眨美眸,視線由遠方調迴,關闔鏡頭蓋,而後將太陽眼鏡推上秀挺的鼻梁,整整衣衫,側背相機,加快腳步往綠洲方向前進。


    江之中給的苛責是刺激、是提醒,她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精神需求的是什麽,隻有她知道該怎麽對出口已好,他怎麽看她,並不重要……


    處境不同,他以為他懂什麽?!了解什麽?


    綠洲是部族的村落所在。居民以畜養牲畜、種棗椰樹為生。於采憂走入紫茉莉與粉紅夾竹桃交雜的小徑,順著成排的阿拉伯橡膠樹,到達人口稠密的市集場所。


    市集場所像是迷宮,大街、小巷交叉散。載著商品的驢子排成長列;赤足孩童頭頂裝有無花果的竹簍,沿街叫賣;蒙著麵紗的婦女,在各個攤販間穿梭、徘徊,空氣裏縈迴著各式香料味和當地人長袍飾物叮當響的聲音,整個綠洲市集充滿了強烈的異邦風情、沙漠文化。


    幹采憂走在人群裏顯得格外突出。她是市集上唯一不同裝扮、不同膚色的外國人。因為熱,她」進入綠洲區便脫去防曬薄衫,僅著一件削肩緊身黑背、心和軍綠色獵褲,過多肌膚裸露,替她惹來賊眼。幾名阿拉伯族裔的大胡子男性,指指點點直瞧她。她無知無覺,逕自逛著市集,墨鏡下一雙冷漠美眸正搜尋著想攝入鏡頭的對象。


    就在一個賣金鐲的攤位,一名婦女不知什麽原因,陡然掀開固紗,露出輪廓深邃的臉龐——


    在這個男女觀念封閉的社會裏,那是很反製的舉動。


    於采憂眸光一閃,纖白長指將墨鏡移至發上,打開相機鏡頭,掌握時機,取好角度,倏地按下快門,拍攝那名女性。


    「喝!」於采憂手指才離開按鍵,那名女性便驚慌失措地蒙迴麵紗;而婦女身旁高頭大馬的壯漢,則粗暴地吼了起來;周遭男人眼神兇惡地直瞪她,他們嚷著她聽不懂的方一言土語,逐漸朝她逼近。


    於采憂驚愣。她犯了禁忌!這個異邦文化,女人是丈夫的財產,她的攝影舉動是侵權、是挑戰這社會的製度,她惹怒了那些勇人,他們會私刑處置她……


    心一凜,她迴過神,旋身快步奔跑。後方的男人粗野吼叫,憤怒地追著她。汗珠自她潔膩的額鬢沁出,她聽出男人的長袍啪啪作響,仿佛怒濤陣陣急湧追趕,逼得她隻能加快移動速度。她在人群裏,推推擠擠,撥開無數阻礙,最後彎進一條非常狹隘的巷道。男人體形過壯,無法進入窄巷,氣得在巷口跳腳。於采憂側身移到巷子中央,腳步稍歐,靠著牆,手撫著狂跳的胸口喘息。眼角餘光瞟了瞟巷外,那幾個壯漢踹著石牆,守在那兒等她。


    她摸摸額上的發,墨鏡早不知何時脫落,一頭散發貼黏著她汗濕的白曾肌膚,撩開覆在鎖骨的發絲,仰起纖頸,籲了口長氣。半晌,巷口陣勢有了變化,男人寨憲章華交談,留了一名彪形大漢守著,另幾名似乎要繞至另一端出口,兩麵包圍她。


    洞悉對方的舉動,於采憂不再歇腳,偏側著身軀,雙臂一前一後分別獲在兩邊石牆,長腳如走鋼索般困難地在狹窄長巷中移動。她得趁他們堵上另一邊出口前,離開這條窄巷,可留守那名彪形大漢不讓她如意,拾起石塊朝她丟擲。


    尖銳的石塊劃破她的白曾肌膚,鮮紅的血珠從她手臂滲出,隨著發梢滴落的汗水蝕過,讓她疼得蹙扭眉心。好不容易她出了巷口,重新置身於喧囂的市集,就見那幾名男人也趕到這邊。她倒抽口氣,馬上往人最多、最吵鬧的地方擠。


    她混在人群裏,身形被當地人的長袍掩著。她以為她暫時安全了,但還來不及喘息,她便發覺人群裏的不對勁——


    這群人高聲嘶吼,眼神兇惡帶鄙夷,憤怒氣焰高漲,他們全朝同一方向,彷佛共同唾棄什麽般做著大手勢、指著人群中央。他們並不是針對於采憂。不過,她隱隱不安,遂擠住前察看,而後她嚇了一跳!


    那名被江之中取了綽號「黑黑」的小女孩,四肢受縛,淒慘地蜷在地上;一對夫妻跪在一旁泣訴,似乎在求饒。另一名看起來威權十足的男人,一手執彎刀與皮鞭,一手握著那枝她早晨才送給小女孩的鋼筆,大聲斥喝著。


    這是什麽情況!?於采憂渾身一震,倏地明白,黑黑被誤為是偷兒了!他們認為黑謨心侵p剩是盜竊而來!這種9普遍蔭y牡胤劍鋼筆文具均是外來物5莩奩罰一個19硬桓糜懈直剩要有,絕對是「偷」來的?


    像是受了什麽刺激般,於采憂突然覺得自己聽得懂周遭的方言土語。他們吼著「偷」字,催促著行刑。在這個地方,偷竊是得斷手的!她失了神,美眸呆凝地看著那名高大的男人割開黑黑雙腕的束帶,如同抓小動物般將黑黑拎到石台上,拉著黑黑瘦弱的右手,就要落下彎刀——


    「住手!」於采憂大叫出聲,衝上石岩,撞開男人。「住手!鋼筆是我送她的!住手!不是她偷的!不是她偷的……」她抱住黑黑,情緒失控地尖吼。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引得群眾更加鼓噪,那幾名追擊她的大漢認出她,隨即奔向台前暴吼大叫。被於采憂撞開的高大男人,臉色一變,大步跨迴於采憂和黑黑前方,以彎刀指著於采憂,質問的粗聲嚷叫不停。


    「不是她偷的!」她將黑黑掩護在臂彎裏,一手揮開亮晃晃的刀身,雪白柔萋倏見血淋淋的傷痕。


    見血的快感、紅色的刺激,驃悍的沙漠民族,人們因見於采憂受創,激昂地唿叫,就像瘋狂的異教徒,他們手舞足蹈的起哄,等著觀賞男人執刑懲罰於采憂。


    「住嘴!黑黑沒偷束西!我們從沒偷竊……」她硬著嗓音大叫,絕美的容貌上,神情怪異,彷佛沒了、心魂,完全無感手臂刀傷的疼痛。「我們從沒偷竊……」她不斷重複這句話,但沒人聽得懂,當然沒人理會她!


    屢次遭她挑戰權威,執刑的男人再也悶不住火氣,甩出皮鞭,啪啪啪直往於采憂身上抽打。


    「啊——」於采憂嘶聲長叫。俯壓著身下的黑黑,背朝男子,承受火燎般的鞭打。


    她不斷的尖叫,帶傷的手臂奮力往後揮,企圖抵抗強鞭。但不管她如何躲避、如何揮擋,那利鞭都能準確地打在她背上。幾鞭下來,她的視線開始花白,手臂愈來愈年尢,直到一聲命令般的男性相吼竄進她耳膜,她再也無知無貴,陷入黑暗


    *    *    *


    像是被無數根燒燙的細針紮刺進背般,灼熱、麻痛時而短暫時而長緩地在她肌膚裏漫開。


    舅媽吳英那張嚴厲、刻薄的臉容在恐怖的陰暗中擴大、變形,並朝她壓來。皮開肉綻的傷口遍她全身,舅媽猙獰著五官,將滿腔的恨意發泄在她那流不出血傷口上——


    一陣強烈的緊縮痛感襲來,她倒抽口氣,雙眸猛然張開。


    「醒了?」江之中在她手臂上完成包紮的最後手續,打了緊實的活結。然後,順手取走敷蓋於她背部的濕毛巾,泡入冰桶裏,擰了擰,重新敷迴她背上——


    三鞭!這女人在市集審判上,挨了執刑官三記硬鞭!若不是他提早收隊去逛市集,她恐怕還得受更多皮肉之苦,嚴重的話,也許連小命都不保!


    「要你去市集采購,你沒事帶相機攪和什麽?」她在市集犯了當地大忌,受了傷,惹得他、心情不舒坦!


    她就這麽急嗎?這麽急著要名利,連生命都想賭上嗎?這女人不愛惜自己,他卻為此氣結!


    “弄不清此地風俗習慣,還想下田野?!你有何專業素養?」氣悶地拿掉冰敷的毛巾,他取來藥膏,擠在指腹上,手勁適中地塗抹她背上的鞭痕。


    強烈的清涼滲入皮膚,於采憂猛地一陣哆嗦,美眸對上江之中。


    「痛嗎?」江之中沈沈地看著她,長指滑過她絲緞般柔膩的背脊。「放心,就破些皮、滲些血水,留不了疤的!你大可忘掉教訓,再次自作主張!」他冷著嗓音,但聽得出怒氣與嘲諷。


    於采憂默默不語,神情恍惚,雙n自空洞,裸露的肌膚因寒冷而泛起細小疙瘩。


    江之中心凜了下,迅速抹勻藥膏,拉過睡袋,掩在她身上——


    沙漠型氣候,太陽一落,蒸騰的熱氣倏地散去,夜裏氣溫低如嚴冬。他自矮凳站起,走到火爐前,加了些燃料,背對著她,沈聲開口。「要名利、要爭強,怎麽也強不過這個世界!你非得這麽待你自己嗎?!」弄得渾身是傷,想教誰心疼!?


    江之中大掌握拳,額際青筋微微跳動。他的自由精神受縛了——遇上這個女人,他無法自在!她在市集上受的那一道道長長的傷,像是鐵鏈般捆得他的心穹塞、難受。麵對這女人,他的情緒已非單單一個「煩」字能解釋……


    「黑黑沒有偷東西……我們從來沒偷東西……」她突然出聲,打斷江之中的思緒。


    江之中轉身,明顯一震。她不知何時坐起,睡袋滑至她的纖腰,兩隻玉雕似的女性豐盈毫無遮掩地裸裏。


    「黑黑沒有偷東西……我們從來沒偷東西……」她不斷地呢喃著這兩句話。絕倫臉龐上,神情怪異,圓睜的美眸沒有焦距,仿佛失了生氣般。


    江之中皺起眉。「你怎麽了?」他朝她走近。


    磚盆裏的火映入她眸底,帶水的火焰在那漆黑深幽中閃動,她似乎正在承受某種精神的打擊般,顯得那樣無助、淒美。


    他取來一件摺得方整的毛毯,啪啪甩開,欲住她身上披覆。隨著他的舉動,磚


    盆裏的火光一條一條地在棚屋裏躍動。這幕景象映入她眼底,就如同白天市集石台上那閃逝在她周身的鞭影。她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當江之中高大的身影罩住她時,她猛地尖叫起來——


    「走開……走開!我們沒偷柬西!媽媽沒有!我也沒有!沒有……」她推打著江之中,一張美顏流滿了令人、心疼的瑩瑩淚水。


    「冷靜點!於采憂!」江之中握住她的雙手,眸光強勢地看入她那失焦的雙眼。「看著我!於采憂!」他大聲的命令。


    她聽不進他的話,身軀奮力地掙紮,美麗的指尖像鷹爪般屈張、往上攀抓。「走開——」她嘶聲喊叫,細長的嗓音透著壓抑與痛苦。


    江之中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地將她圍在胸懷裏。“沒事了!什麽事都沒有!冷靜下來!」他在她耳邊大吼。企圖喚迴她的神思。


    久久之後,或許是她累得無力掙紮,也或許是江之中衝力十足的嗓音震撼了她,使她情緒有了舒緩,轉而低聲啜泣。


    「黑黑沒有偷東西……」她癱在他溫暖的懷裏,像隻受傷的小獸,嗚嗚咽咽地哀嗚。


    江之中的眸光閃了閃,沈吟一下,說:「我知道。」下午的市集審判,黑黑見著他衝上台時,飽含驚懼地哭叫事情始末,而黑黑的雙親直對他叩首,要他同執刑官求情饒過黑黑。弄清黑黑被指控的「罪由」後,他沒求情,冷著臉對執刑官講理。執刑官看他麵子,不再追究黑黑是否真偷鋼筆,但於采憂拍照犯忌,得有個交代。他允諾執刑官會好好處理這件事,執刑官才讓他帶走昏厥的於采憂。他終於及時阻止了悲劇的發生,沒教黑黑白白被削斷一條手臂……


    「鋼筆是我給黑黑的……她不是小偷,不是——」她扯住他胸前的衣料,流著淚,抖著嗓音,激動地說著。


    江之中定定地凝視她。除了重名重利,他實在難以看透她的神秘。她平時冷漠、疏離,凡事勢在必得。可此刻,她又脆弱得不堪一擊,心彷佛是紙紮的,一觸便一個洞


    「你到底怎麽了?」他抹去她頰畔的淚水,自言自語般呢喃。


    「不可以斷她的手,是我害的……我給了她鋼筆……」腦海裏的畫麵跳來跳去,她迴不了現實;成長經曆的痛苦揪拉著她,她迴不了現實!


    「聽著,」江之中捧住她的淚顏,低沈渾厚的嗓音,威嚴而安定人心地說。「黑黑沒事!沒人斷她的手!你看著我!」


    縹緲幽黑的雙眸對上他,她不再喃言哀嗚,僅僅兩行清淚不斷滑落,神思尚恍惚。


    江之中與她相凝許久,陡然俯首吻去她的淚水。「沒事,黑黑沒事,有我江之中,誰也沒事!」他一麵低喃,一麵吻上她那被淚濡濕的紅唇。


    陣陣暖意沿著舌尖竄入體內,擴散於胸腔,悠悠飄飄間,她下意識摟緊他的頸項,唇舌不由自主地迴應他。


    他不想趁人之虛,占她便宜,然而,獨屬於她的美好就陷在他懷裏,讓他難以克製地加深熱吻。他溫暖的大掌撫著她柔膩肌膚,如此地步,他能不明白嗎?人類的情感恰恰牽連著身體的某部位,一有觸動,情悸便能取代思緒……知己杜鍛?是女人,可當她傷心時,他從不曾這麽安慰她……


    「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嗎?」他離開她的唇,氣息粗喘地問。


    她沒說話,雙臂環著他的胸膛,嬌軀與地貼實,如藺的唿息徐緩吹在他類側.彷佛精神、肉體都已疲累不堪。


    「你得放開我,否則,我們會做出教彼此後悔的事……」他仰起俊顏,下額並著她潔膩的額,鷹眸壓抑似的閉緊。


    她在他懷裏輕扭了一下,淚水滴在他的頸動脈,順著他那剛硬的肌理,消進他的胸懷。


    江之中恍若遭灼燙般一震。「我不想這麽安慰你,」他將她壓在毛毯上,神色複雜地瞅著她。「你大傷心、傷神……」他喃言。兩人之間的性感已要擦出火花.他看見她眸底深處的空虛,此刻,她不知他是誰,隻圖求溫暖的實質安慰。


    一離開他的胸懷,她自處於空洞,一個翻身,曲抱雙膝,顫顫瑟縮在角落低泣。


    江之中劍眉一蹙,心頭湧來莫名痛感。他抓住她的手腕,俯身吻她,將她罩迴悵裏,大掌撫過她每一寸姣好的女性身段,唇慢慢吻過她的頸部、胸口,最後含住絲滑透紅的渾圓頂端。


    她嬌喘一聲,身軀反射性弓起,流著淚的雙眸半睡半醒,微啟朱唇迷人地輕輕抖動,無助中有著羞澀美感。


    江之中褪去一件件衣物,肌膚與她相連,鼻息與她交融,健碩修長的四肢纏住她勻稱纖柔的胴體。


    她的長發像張新網,卷繞、披覆著他們槌卷的身形,若隱若現問襯出兩人舞動的熱情。


    磚造火盆裏,烈焰閃閃爍爍,轉成微火,光源漸暗,氣溫驟降,而他們卻不覺得冷——


    棚屋中,亙古的極樂洪流,衝擊他們、溫暖他們,更滋潤了這一夜的沙漠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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