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說的不錯。”雲嬌微微一笑:“帝京的姑娘們之間見麵,無非就是點點茶,插插花,說說話罷了,也無旁的事可做。”

    顧氏連連點頭,這姑娘自己都這麽說了,接下來可就沒有言語再推脫了吧?

    “可嫂嫂忘了一樣。”雲嬌不緊不慢的道:“那些事情都是吃飽了喝足了的閑暇之餘,找個樂子罷了。

    如今,江表妹是請我來吃中飯的,這都已經晌午了,我早晨又起的早,早就已經饑腸轆轆了。

    點茶的話,咱們還是等吃了中飯再點吧?”

    江心蓮同顧氏對視了一眼,她們都沒想到,雲嬌會找這樣的借口。

    “吃中飯……那就先吃中飯吧。”顧氏猶豫了一下,做主答應了。

    這不答應說不過去。

    江心蓮也沒有什麽異議,左右就算耽擱一頓飯的時辰,把雲嬌也跑不了出這個醜,她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那就先將東西收起來吧,吃了飯再點茶,剛好消消食。”她聲音輕柔,緩緩地吩咐了下去。

    婢女們又上前去收東西。

    江心蓮又吩咐:“去讓小二上菜吧。”

    婢女應了一聲,出去了。

    “誒?”雲嬌好不奇怪:“江表妹請客,都是自己點菜的嗎?”

    “不然呢?”江心蓮心裏一跳,覺得有些不妙。

    “請客,自然是由客人點菜了,江表妹真的一點規矩都不懂嗎?”雲嬌圓睜著眼睛,似乎稀奇極了。

    江心蓮有些窘迫的紅了臉,她不曾做主請過客,之前請客吃飯也都是家裏人安排的,她哪裏懂這些?

    顧氏覺得有些奇怪,主家點好了菜,也沒什麽吧?

    但她有些沒底氣,她到底不是高門大戶出身,也沒有當過家做過主,不知道帝京這些姑娘們之間請客的規矩,怕說出來貽笑大方。

    祝韻香更是對這些一無所知,她母親最是愛財,她一年到頭都在幫忙管著家裏的那些地,並不知曉請客應該由誰來點菜。

    雲嬌其實是故意的。

    請客點菜,那還是要看主家的意思,畢竟客隨主便嘛。

    主家客氣,便讓客人點,若是主家自己點了,那也沒什麽,客人本不該挑理。

    她原本也不想挑理,且她也不拘要吃什麽,不過,今朝到這來可不是為了吃。

    聽蒹葭的意思,江心蓮囊中羞澀,她怎能會放過這個捉弄她的好機會?

    這可是江心蓮自己送上門來的,她當然不會客氣。

    廂房裏一時間靜悄悄的,江心蓮幾人都不說話,怕說錯了話丟了裏臉麵。

    片刻之後,婢女帶著小二來了。

    小二笑容可掬的道:“姑娘們請稍待,菜馬上就來了。”

    “小二,江姑娘點的我怕不大喜歡,我再點幾個菜。”雲嬌望著小二笑吟吟的開口:“給我來一份蔥潑兔肉,一份煎鵪子,再要一份燒臆子,一份鵝鴨排蒸,對了,還要一份素的旋索粉,最後再要一個羹湯。

    要什麽羹湯呢,我想想……”

    她掰著手指頭望了一眼臉色已經有些發黑的江心蓮,笑嘻嘻的問她:“江表妹,你覺得三脆羹怎麽樣?”

    “九姑娘隨意。”江心蓮笑的有些勉強,她心裏頭已經犯了愁。

    她方才來,已經算著將銀子用掉了,菜式都點好了,雲嬌又點這麽一堆,等會兒她拿什麽結賬?

    難不成,要叫婢女迴去找舅舅要嗎?

    雖然舅舅疼她,但真要是那樣了,也太難看了吧?而且母親若是聽說了,一定會責備她的。

    她心裏盤算著這件事情,雲嬌後來又同小二說了什麽,她都不曾聽進去。

    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跟前小幾上擺的都是金碗筷,連盤子都是金的,她不由的一驚:“碗筷怎麽還換了?”

    她來的時候,要的是尋常的碗筷。

    要知道,在豐樂樓,用金銀碗筷,是要另外加銀子的,她算著不夠,就硬著頭皮用了尋常的碗筷。

    這怎麽沒按她說的做?

    她不知道的是她方才走神,這些都是雲嬌吩咐下去的。

    小二見江心蓮一直不曾開口,自然以為她是默認了,便用了這些器具。

    “江表妹果然單純,不懂得這些。

    我告訴你們,到這個豐樂酒樓來,就得用金碗筷,他家的菜式口味又不是一等一的,若是在不用上好的盤子碗筷,那還有個什麽吃頭?”雲嬌說著便拿起筷子來,熱絡的招唿她們:“來,兩位表妹,還有嫂嫂,咱們開席吧。”

    她說著便先動了筷子。

    左右她不大挑食,方才隨口點的這些菜,她也都能吃下去,且還吃得津津有味。

    豐樂酒樓的菜口味雖比不上會仙酒樓,但能在帝京這麽多年屹立不倒,自然也難吃不到哪裏去。

    她是吃的有滋有味的,江心蓮幾人就有些食難下咽了。

    顧氏還好一些,畢竟銀子的事情同她沒什麽關係,她也小口小口的跟著吃著。

    江心蓮同祝韻香就徹底的不同了,她兩人花了所有的銀子,才咬著牙到了這豐樂酒樓,雲嬌點了這麽多,她們沒有銀子付了,等一會兒可怎麽走?

    “兩個表妹,你們怎麽都不吃?”雲嬌吃了些東西,又招唿她們:“是不是菜式不合胃口?

    不然照著我這個,再給你們一人來一桌吧?”

    她說的一臉的情真意切,發自肺腑,實則瞧見江心蓮的臉色,心中早就笑的不能自已了。

    幸好小五不在這,不然她可能早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不必了,我們點的就是我們愛吃的。”江心蓮忙迴絕了,並吃了一大口菜,她哪敢再點?

    眼下都不知道該怎麽走了,再點,豈不是越陷越深?

    她是家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就算有幾分小聰明,也應付不了這樣的事。

    她總不能讓雲嬌別點了吧?那臉豈不是都丟幹淨了?

    既然想保住臉麵,那就隻能打落了牙和血吞,她用力的咀嚼著口中的飯菜,眼角餘光死死的盯著雲嬌,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才好。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雲嬌是不是故意的?知道她沒有銀子?

    她想到這又立刻否定了,她湊銀子的事,除了表姐,誰都不知道,就連貼身的婢女她都支開了,雲嬌怎麽可能知道?

    那就是誤打誤撞,這個把雲嬌就是個嘴饞的,這樣嘴饞,用娘的話說,就該嫁不出去……她想到這忽然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打定主意之後,她鎮定下來,招來婢女,小聲的吩咐了幾句,打發那個婢女去了。

    祝韻香不解的看她。

    江心蓮暗示道:“表姐,你菜夠不夠?不夠再點一些。”

    祝韻香看她已經恢複尋常的臉色,知道她有了應對的法子,也就放了心。

    “不用了,這些我都吃不了呢。”她迴了一句。

    雲嬌見她二人冷靜下來了,便覺得有些沒意思了,且她肚子也有些飽了,便率先放下筷子。

    “我吃飽了,兩位表妹,嫂嫂,你們慢慢吃。”她含笑一一招唿。

    “我也吃飽了。”江心蓮早就迫不及待了,緊跟著就放下了筷子:“九姑娘,該點茶了吧?”

    “這麽著急做什麽?”雲嬌笑了笑:“你們都吃飽了嗎?吃飽了也要歇息片刻,還要等著婢女們將小幾收了呢。”

    “你們幾個,快些將幾子收了。”顧氏吩咐了下去。

    婢女們上前,幫著幾個小二一道,將她們跟前的小幾都收拾幹淨了。

    茶餅同點茶的用具又都工工整整的擺了上來。

    “九姑娘請吧。”江心蓮率先拿起了麵前的黑釉盞,柔柔一笑道:“我的點茶技藝不精,你們等會可別取笑我。”

    “蓮子表妹真是太謙虛了,誰不知道這家裏家外的,你的點茶技藝是最高的。”顧氏自然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

    “那就點吧。”雲嬌興致也上來了。

    點茶技藝最高嗎?

    那就讓江心蓮知道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且慢。”祝韻香忽然開了口。

    “香香表妹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顧氏不由的問。

    江心蓮低下頭,悄悄的笑了笑。

    這是她們表姊妹二人商議好的,既然要羞辱雲嬌,這點茶當然要想出一些花頭來,否則也不夠有說服力,到時候嘲笑起來,也沒有那麽多話好說。

    “我覺得,既然這麽多人一起點茶,不如比一比吧?”祝韻香看了一眼江心蓮,開口道。

    她不大會隱藏心思,說這話的時候便有些緊張。

    “祝表妹還真是有雅興。”雲嬌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

    祝韻香不由心虛的錯開了眼。

    “那就比吧,你們想比什麽?”雲嬌興味盎然的問。

    “比,自然就比誰點的快,點的又好。”祝韻香理所當然的道,說到這個,她倒是放鬆了下來。

    雲嬌低頭望著麵前的茶盞,思索著道:“那多無趣,要不然,咱們就比在茶沫上寫字吧,誰寫的又快又好,誰就算贏,輸了的人要心悅誠服的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她不曾說“輸了的人要自摑其麵”,已然算是看在小五的份兒上,給了她們麵子了。

    此話一出,廂房裏頓時一片安靜。

    江心蓮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在茶沫上作畫?那隻有點茶名家才能做到,這個把雲嬌,真有這麽大的本事?

    顧氏心中已經打了退堂鼓了,她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心裏清楚,她能點出乳白的茶沫,凝而不散都要靠運氣,在茶沫上寫字,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表妹,你會嗎?”祝韻香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

    “這個,我倒是也學過,隻是學藝不精,權且試試吧。”江心蓮輕飄飄的答應了再來。

    祝韻香鬆了口氣,她知道這個表妹的性子,她一貫謙遜,這麽說就是會了,那她就不擔心了。

    江心蓮絲毫都不怯,她心裏有把握,她確實學過在茶沫上寫字。

    她點茶的師父告訴她,這技藝隻有極少數人能做到,她占了幾分天資,最開始隻學了個把月,便能在茶沫上寫出一個字了。

    雖然不甚清晰,但師父說,已然是極為難得的天賦了。

    而經過這麽久的勤學苦練,她已經能在一盞茶的茶沫上寫出四個字了。

    她絕不相信雲嬌一個庶女會超過她,她可是從小就浸淫此道。

    “那就開始吧。”雲嬌望著她誌得意滿的模樣,輕輕笑了笑。

    不過說起來,她已經許久不曾練習在茶沫上寫字了,手腕都有些僵硬了,手也生了。

    看來,這技藝還是不能偷懶,以後得勤練習才是。

    她坐正了身子,心無旁騖,開始專心致誌地盯著手中的動作。

    蒹葭同木槿分站兩邊,兩人都緊緊的盯著她手裏的動作,雖然看過不少迴了,可姑娘這檢查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百看不厭,她們看多少迴都看不膩,每迴都盯著看。

    起初,廂房裏其他的人並未注意到雲嬌,但隨著時間慢慢的過去,江心蓮幾人身後站著的婢女終於察覺了雲嬌與其他幾個人的動作不同。

    她手腳太麻利了,幾個婢女看得目瞪口呆的,她們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點茶這麽快的手。

    尤其是江心蓮的婢女,看的半晌都迴不過神來。

    要知道,她也見過不少人點茶,她覺得她家姑娘就已經夠出色的了,沒想到這還有一個,比她家姑娘更出色的多的。

    雲嬌隻盯著手中的動作,並不在意旁人看不看,她喜歡點茶,隻是純粹的喜歡,喜歡這個過程,喜歡潔白的茶沫從她的手中誕生。

    她從來不願意在人間顯擺自己的手藝,也從來不拿茶藝與旁人鬥藝,算起來,前後也不曾與人比過幾迴。

    她記得,有一迴是把雲妡成親,盛梨花非要同她比,她明明能贏,卻還得等著故意輸給盛梨花。

    想那時候,她也真是好欺負的很。

    這會兒能酣暢淋漓的將自己的手藝展現出來,也是件痛快事。

    她手中的茶已然到了關鍵時刻。

    隻見她左手握著茶筅,飛快的在黑釉盞上擊打,右手握著茶壺,滾水均勻的傾倒而下,雖衝在了雪白的茶沫上,卻並未充散茶沫。

    那茶沒被滾水帶的卷起一個漂亮的旋,穩穩的浮在茶水之上。

    隨後,她穩穩的放下了茶壺,專心致誌的擊缶。

    片刻之後,她將茶筅放了下來,捏起竹簽,開始在茶沫上雕字。

    這雕字也有講究,首先是要靜氣凝神,就連唿吸都得放輕了,否則,那剛成型的字便要被吹歪了。

    其次,手必須得穩,手若是顫抖著,自然是什麽字都寫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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