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姨娘忙抬眼。

    便見把雲庭當先走了進來。

    他身著素白長衫,上繡寥寥幾根青竹,更添雅致,行走間身姿挺拔如鬆,自有一番氣度。

    且他生的俊朗,麵冠如玉,又斯文儒雅,眉眼之間有六七分肖似錢姨娘,卻又不似她那般弱不禁風,反倒帶著幾分文人特有的書卷氣。

    一進門,頓時人人注目。

    “紹紹!”錢姨娘激動的站起身來,眼眶微微發紅。

    紹有接續、繼承之意。

    當年正值把言歡與錢芳館融情蜜意之時,又喜得麟兒,二人自然喜悅至極。

    歡喜之餘,他一口氣為兒子取了大名、小字,還覺有些意猶未盡,又取了“紹紹”給他做小名,可見他對這個長子是極為疼愛的,且在他身上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哥哥,”雲嬌也跟著站起身來,小小的喚了一聲。

    她打量著哥哥,眼中有著隱隱的雀躍,麵上卻比錢姨娘從容許多。

    這些年,兄妹二人雖不常見麵,但感情卻是極好的。

    雲嬌瞧著哥哥,他仍舊如同兩年前那般溫潤如玉,隻是長的更高了些,瞧著也比從前更沉穩。

    “娘,我來了,”他輕喚了一聲錢姨娘,瞧著她,眼中帶著些安撫。

    娘比從前又清減了些,許是外祖母去了,她心中不好受,麵色瞧著分外憔悴。

    他目光轉向雲嬌:“小妹倒是長高了不少。”

    這小丫頭比兩年前足足長高了一頭,仍舊挽著個雙丫髻,發間簪著一朵素白的翠珠花,襯著身上素錦的衣裳及同色的披風,淡雅別致。

    再瞧她小臉肌膚瑩白似雪,眉眼間已經逐漸褪去了孩童的稚氣模樣,多了幾分姑娘家的清婉嫻靜。

    隻是眼下有些烏青,想來是這些日子不曾歇息好。

    “紹紹迴來了!”姨母們開口打招唿。

    把雲庭忙上前一一行禮。

    秦南風跟著他團團作揖,卻暗地裏朝著雲嬌擠眉弄眼的。

    雲嬌微微點頭,曉得他這是叫她安心,方才的那事已辦妥了。

    她還是不放心,又瞧了瞧不遠處的萬年青,見他身上穿著方才脫下來的那件衣裳,心中的大石這才落了地。

    萬年青身旁站著的,是哥哥的小廝金不換。

    這小廝原本不叫金不換,而是叫做五車書。

    這小廝是當年把雲庭開蒙讀書之時,把言歡親自給他挑的,名也是他親自起的。

    五車書取自前朝名句: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他希望兒子多讀書,往後才能青雲直上。

    而把雲庭也不曾讓他失望,他自幼聰穎,於讀書之道雖不敢說過目不忘,但讀一遍總能記住十之七八,且還能融會貫通,取為己用。

    而於繪畫之道,更是繼承了乃父風範,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把言歡對這個長子是遂心滿意,常道“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可自他貶妻為妾之後,把雲庭便如同變了個人一般,時常見了他也不理,若是說多了,他便徑直走開。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時日久了,父子之間自然生了嫌隙。

    說是嫌隙還是輕的,把雲庭自那之後,便不願與把言歡多言語,見了他便臉色僵硬,連“父親”二字也不曾再喚過。

    更是一怒之下將小廝的名字改成了“金不換”。

    金不換,字麵上看是三七的另一種叫法,也貼合錢姨娘屋裏那些下人的名字。

    可有句人盡皆知的話叫做“浪子迴頭金不換”。

    把言歡為此大發雷霆,將自己最心愛的一方辟雍硯都給摔了,咆哮怒斥了把雲庭,命他即刻將小廝的名字改迴來。

    把雲庭那時雖年幼,卻極為有主張,他認定之事,從無人能左右,父子倆鬧的翻天作地,兩看相厭。

    他幹脆眼不見心不煩,獨自出門求學,長住在書院之中,極少迴來。

    錢姨娘雖對兒子極為思念,可曉得他迴來一迴,他們父子間便要鬧上一迴,心中雖不好受,卻也時常言道不迴來也罷。

    這般日子一過便是好幾年,直至雲嬌五歲那年年尾迴了把家,把雲庭才也迴家,算是過了個團圓年。

    幾年間他年歲漸長,也越發懂事,心中也逐漸明了想讓娘與妹妹在家中日子過得好些,他便要對父親退讓一些。

    畢竟妹妹是個姑娘家,不能同他一般住到書院中去,要在這個藏汙納垢的家中好生活下去,自然是要仰仗父親的照拂。

    是以他叮囑錢姨娘,不可讓雲嬌也隨他一般喚她“娘”,要改口叫“姨娘”。

    雲嬌年幼不知事,娘又生性怯弱,那連氏不是盞省油的燈,母女二人日日活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要謹小慎微,半分惹她不得。

    而對於把言歡,他雖說仍舊不開口喚他“父親”,但在外人跟前,多少也會給他留些臉麵。

    好在外頭有外祖母幫襯著,雲嬌也乖巧聽話,這些年雖磕磕絆絆,但也總算平平安安長大了。

    棚中眾人驟然見了把雲庭,不由一個個交口稱讚。

    “這是當年那把家的孫子吧?長的真出挑!不大像老子,倒像娘的多。”

    席間之人不乏當年的老鄉鄰,皆是識得把言歡的。

    “邊上那孩子生的也好看!”

    “誒?那是哪家的孩子,我怎的從來不曾見過呢?”

    “不曉得,怕是他在書院的同硯吧!”

    他們口中“邊上那孩子”說的便是秦南風。

    秦南風雖不得滿身書卷氣,但他儀表不凡,氣宇軒昂,行動間頗有鮮衣怒馬之勢,站在把雲庭身側,兩人正是相得益彰,平分秋色。

    “紹紹,你先去給你婆奶奶上柱香,點些紙吧!”錢姨娘話未說完,淚已落下。

    把雲庭麵色沉痛,點了點頭,朝著正廳走了過去。

    秦南風也跟了上去。

    他二人也是自幼在錢家相識。

    把雲庭雖麵上看著隨和,實則極難親近。

    因著雲嬌幼時養在外祖母跟前,他讀書有了閑暇,便奔這處。

    一來二去的,便與秦南風熟識了,自然,他二人交好大部分是因錢妍時常欺負雲嬌,而秦南風時常相幫之故。

    但隨著他們逐漸長大,倒真成了情投意合的好兄弟。

    “哪個殺千刀死錯埋反了的幹的!狗娘養的……”

    把雲庭在靈前磕完頭還未起身,便聽到二舅母在外頭崩潰咆哮,言語幾乎不堪入耳。

    他抬頭愕然瞧向二舅舅。

    錢世海勉強笑了笑:“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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