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初四年。

    “陛下,您該喝藥了。”

    幽暗的宮殿裏,小柏低著頭,微笑著將一碗湯藥遞向臥病在床的曹丕。

    兩年的時間,曹丕整個人仿佛瘦了一圈,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青黑,麵若病鬼。

    而實際上,他現在也確實是一個病鬼。

    這兩年來,曹丕的身體狀況不斷下滑,不過三十多歲的他,竟然已經病到了隻有靠人攙扶,才能勉強下地的程度。

    “柏兒,你來了……”曹丕勉強側過頭,對小柏擠出了一個像哭一樣的笑容。

    “我來給陛下送藥,那些下人,我不放心。”小柏坐到窗邊,扶起曹丕靠在自己肩上,將碗中的藥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動作溫柔至極。

    “還是你好啊,還願意來看朕一眼……”曹丕靠著小柏的肩膀,眼裏洋溢著一種叫做“幸福”的光芒。

    “不像其他那些女人,平日裏看起來有多麽為朕著想,多麽愛朕,可現在朕病倒了下不來了,一個個就都不知道躲哪去了,朕要是死了,一定要帶著她們一起走!”

    “陛下別這麽說,您的病一定能好起來的。”小柏伸出食指,壓住了曹丕的嘴唇。

    “柏兒你別跟著那些庸醫一起騙朕,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曹丕雖然嘴上嗬斥著,但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

    小柏沒有再說什麽,不過曹丕卻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源源不絕地說著。

    “柏兒你知道嗎?其實朕以前有一個哥哥,那是一個很優秀的哥哥,隻不過在朕還小的時候,他就在一次戰鬥中為了保護父親戰死了。

    朕當時傷心了很久,可隨著朕長大,那份傷心也逐漸變成了慶幸,若不是哥哥他戰死了,朕和這個皇位恐怕也不會有任何關係了。

    直到有一天,朕突然發現,原來朕還有一個天才一般的弟弟,他就是陳王曹植。

    其實朕的天才弟弟並不少,曹植是一個,曹衝也是一個,不過他在當年的赤壁之戰中感染了瘟疫死了,就連那曹彰也是一個軍伍中的天才。

    唯獨朕,朕不是什麽天才,無論是論文還是論武,朕一樣都比不過他們。

    現在迴想起朕的一生,不是在勾心鬥角就是在鬥角勾心,為了能博得父親的喜愛,為了能戰勝朕的那個天才弟弟,為了能拿到這個皇位,朕犧牲了這麽多,苦苦偽裝,學習了這麽多東西,也不過就是為了炫耀給別人看。

    可即使坐上了這個位置,朕又做了什麽?好像做了很多,但其實又什麽都沒有做。

    柏兒你說,等朕死後,後世的那些史官又會如何評價朕?庸主?還是昏君?

    有時候,朕真的很羨慕那個弟弟,朕要坐在這個皇宮裏勾心鬥角,他卻能夠在外麵風流倜儻……不公平,這不公平。

    三曹三曹,他們又可曾知道,自從朕做了這皇帝之後,就再也寫不出一首詩了……”

    說著說著,曹丕閉上了眼,兩滴眼淚滑了下來。

    “陛下……”小柏低垂著眼簾,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道:“其實您已經獲得了這世上最美的東西,無需羨慕,也無需嫉妒。”

    “是啊,有柏兒你在,就什麽都夠了……”

    曹丕笑了,他顫巍巍地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小柏白皙的臉龐,靠在她的肩上,又緩緩閉上了眼。

    小柏麵無表情,既沒有迎合,也沒有反抗。

    “能在這最後的時間裏遇上你,也算是朕這一生唯一的幸運吧……”

    這一閉,曹丕便再也沒能睜眼了。

    殿內忽然安靜了下來,這昏暗幽深的環境突然讓人有一絲心悸,那看不見的黑暗中,就仿佛藏著一隻惡鬼,順著黑暗,不斷爬向床邊的小柏。

    “對不起。”

    小柏突然出聲了,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情感。

    她緩緩站起身,將曹丕放倒在床上,此時的殿內隻剩下她一人的唿吸聲。

    “我並不是你的幸運,你身上的毒是我下的;你給看病的太醫也是我的人;那些妃子更是因為我,所以才不敢前來。

    我真不明白,你明明已經獲得了這世上最美的東西,為何又卻會可憐至此?

    你站在權力的巔峰,就連郭姨這樣的人都要被你壓著一頭……沒錯,我是聽了郭姨的話,進宮來除掉你的。

    因為隻有你死了,郭姨才能真正地站起身,用她手中的劍,去玩這盤最肮髒,卻又最充滿魅力的遊戲。

    這確實有些不公平,你無論是哪一點都比不過郭姨,她就是神,而你隻不過是獲得了最高的權力,竟然就可以去壓製神。

    不過啊,我並不介意這種不公平,畢竟……”

    小柏緩緩抬起了頭,精致的臉龐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眼底閃爍著一種名為興奮的光芒。

    “我也喜歡它。”

    黃初四年,魏文帝曹丕在洛陽駕崩,不到二十歲的太子曹叡,即位為帝。

    少帝即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啟用已經被閑置兩年的太尉郭嘉,不僅將其官複原職,還兼領大司馬之職,掌管天下兵馬。

    曹丕剛剛去世,三個月後孫權便率領大軍圍困江夏,江夏守將文聘的告急文書飛一樣地傳到了曹叡的案頭,滿朝文武群情激憤,紛紛請戰救援江夏。

    曹叡穩坐不動,靜靜地聽著下方大臣們的喧嚷。

    不到二十歲,他便已經有了超越他父親的沉穩。

    直到大臣們的情緒都平複了,曹叡才緩緩開口說了三個字:不出兵。

    滿朝皆驚,又是一片嘩然,江夏是南方重鎮,一旦丟失,非同小可。

    曹叡坐在上麵,冕旒遮擋著麵孔,就像看小醜一般,看著他們滑稽的表演。

    等那些人再一次安靜了下來,曹叡這才開始解釋。

    “東吳素習水戰,卻敢棄舟上岸,是想趁我不備。如今他們和文聘相持不下,‘攻其不備’已然失敗。且他是攻,我是守,守易於攻,攻難於守,孫權堅持不了多久。

    況且,孫權反複無常,朕早已料到他會趁機來攻,提前派人前往,不出一月,江夏之圍可解。”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被曹叡派去的治書侍禦史荀禹抵達江夏後,立即發動周圍縣裏的兵勇千人,登山舉火以為疑軍。

    孫權久江夏攻不下,又以為援軍已到,倉皇撤退。

    曹叡剛剛登基,便在眾人麵前秀了一把他那過人的軍事水平,料敵於千裏之外,這實力,確實不一般。

    也是在此時的魏國西部,一個人吸引到了江曉的注意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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