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國家音樂廳裏,淒厲悲切的女高音正演唱著“詠歎天後”歐運琛的歌劇新作——“藍色亞利亞”。


    這位被古典樂壇喻為“詠歎天後”的女子,年僅二十,有著白玫瑰般清妍殊美的絕色容貌,但她以哀怨悲淒的詠歎調為主的創作風格,卻又使她像極了神秘的黑玫瑰。


    因此,盡管這場音樂會發表的是令人聞之毛骨悚然的詠歎調,盡管這新曲目所描寫的是一名女子為藍色而瘋狂至死的詭異故事,但歐運琛的絕色容姿與不為人所窺探的神秘感,仍吸引了那些著迷她個人魅力的非樂迷與愛好她作品的歌劇迷,以至於今晚這場新作發表會座無虛席、人氣沸騰。


    “叩、叩、叩!”規律徐緩的敲門聲在沉寂的後台長廊響起。


    “誰?”休息室內的歐運琛顰眉問道,輕柔醉人的嗓音中有著被幹擾的不悅。


    “歐小姐,快謝幕了,請準備上台接受獻花。”舞台總監隔著門板道。


    “我不上台。”歐運琛不耐地迴道。每每有新作發表她都隻在開唱前露露臉而已,並沒有上台謝幕的習慣,難道他們不清楚嗎?


    “歐……”門外不死心的叫喚突然消了音。


    歐運琛倚著古典的沙發椅座,重新合上雙眼休息。


    “嗯!後台果然安靜多了。”一陣低沉的男音略帶笑意的在空氣中傳散開來。


    歐運琛倏地睜開美眸。隻見一名身著燕尾服、散發著尊貴不凡氣質的挺拔男性,正倚在門邊對著她笑。


    “煩人的總監被我打發走了。”不待她開口,男人逕自走入休息室內,將手中大把長莖白玫瑰送至她麵前。


    “怎麽是你?”歐運琛細聲低喃,柔膩的嗓音中有著不協調的淡漠。


    不理會她的一臉寒霜,男人微微笑著。“給你,拿著!”拉起她纖白的柔夷,他將花束塞入她懷裏。


    歐運琛有些不悅的站起身,捧著花繞過他半蹲跪的身軀至化妝抬前,隨意將花插入花瓶中。“為什麽不在座位上聽?你有很好的貴賓席。”


    男人看著她挺直驕傲的背影,又看了看花瓶中的長莖白玫瑰,不禁輕笑出聲。


    “笑什麽?”歐運琛轉身,淡淡的問。


    男人並沒迴答她的問題,依舊一派瀟灑的坐在雙人沙發上,溫和中帶著興味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一襲白絲長禮服加上她冰冷的氣質,她的確像朵帶刺的長莖白玫瑰,美得吸引人,卻又驕做得不為人所近。


    那雙本應是靈活慧黠的丹鳳美眸,卻總是閃著冷光與戒備,而那本應是柔美的纖白頸項與無瑕背脊,總是挺得筆直,像是努力地強撐堅強般。


    光潔飽滿的額、新月的細眉、豐挺卻秀氣的鼻、紅玉的菱唇、修長凹凸的身材、披掛於左胸前使她更加嫵媚嬌柔的黑發……她合該是個柔情似水、萬種風情的女子,但她卻偏偏是個倔強堅強、清冷孤傲、冷漠至極的冰山美人。


    “看什麽?”歐運琛不悅的道。


    “冷淡的聲調不適合你那柔膩如夜鶯的嗓音,就像白玫瑰的外表不適合黑玫瑰的內在一樣!”男人搖頭歎道,為她總是糟蹋美聲而惋惜。


    “那是我的事。”不理會他的意有所指,歐運琛撇開視線。“你不該來後台的。”


    她緩緩地坐到梳妝台前,由鏡中看著沙發上令人發怒的男人。她氣他老是濫用特權在後台來來往往,更氣那些屈服於他權勢淫威下的工作人員,使他能隨時來打擾她。


    “我當然可以來後台。忘了嗎?這座國家音樂廳已被我們‘羅瑟集團’認養了,再說,我來這兒的目的跟台下大半的男人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來目睹你的風采的。”


    “路敦逵!你若不是來聽歌劇,盡管離開,別仗著特權來煩我!”歐運琛生氣地打斷他未完的話,明眸怒瞪著他。


    “生氣了?我真是幸運,不但能來後台獻花,還能親眼目睹‘詠歎天後’的嬌怒!”男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你夠了沒!”歐運琛壓下怒意,閉上眼不想再見到這惱人的男子。


    “這麽快又要冰冷以對呀!”男人笑了笑,起身步至她身後,看著鏡中的她,眼神轉而正經的說。“你才二十歲,應該快快樂樂的,不要老是編譜殘酷、淒涼、可怖的詠歎歌劇。”


    “我的事不用你管”歐運琛反駁道。


    “我要你快樂!小琛。”男人輕輕地撫上她裸露的雪肩,柔聲說道。


    “我沒有什麽不快樂的!”歐運琛站起身,避開他的撫觸,走向一旁的掛衣杆取下披肩圍住頸項與肩膀。


    “小琛。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麽?路敦逵!我們不過認識三個月,你知道什麽!”歐運琛冷言打斷他的話,倔強地背過身子不看他。


    “你不快樂,小琛!”男人強調著。


    “別自以為是。”歐運琛冷嗤。


    “我是不是自以為是,你心裏明白,別再欺騙自己!小琛。”男人溫柔地看著她纖瘦的背影。


    “什麽時候開始,‘羅瑟’少東有這麽大的興致管起別人的閑事來了。”歐運琛不以為然的反唇譏道。


    “小琛!你明白的。在我路敦逵心裏,你從來不是別人。”路敦逵,全歐洲最大華人集團‘羅瑟’少東,語意深遠的說道。


    “可是,對我而言,你一直是‘別人’!”歐運琛優雅的轉身,冷冷地看著他道。


    路敦逵之於她,除了是‘別人’外,甚至可說是陌生人。她隻知道,他是“羅瑟”少東,也是全歐室內樂協會的幕後讚助人;在他名下除了維也納國家音樂廳是他認養的外,尚有“普契尼歌劇院”、“韓德爾音樂廳”是他所屬的,因此,在歐洲隻要有他出麵,不論要開演奏會或發表會,都是不成問題。而她,就是這樣認識他的。


    “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的話,我就不會是‘別人’了。”路敦逵苦笑。


    歐運琛不理會他的話,坐迴化妝台前,將原來撥垂於左胸前的秀發盤在腦後,把典雅的薔薇發簪插上,重新審視臉上的淡妝,起身走向路敦逵道:“最後一小節唱完了,我決定去謝幕。”擦過他的肩,她傲然的離去。


    路敦逵看著她不馴的背景,嘴角再度勾起迷人的弧形。


    不一會兒,前台傳來熱烈的掌聲與如雷的驚唿。顯然,歐運琛這位絕色才女的魅力與神秘感,又一次震懾了樂迷、非樂迷們。


    幽暗的午夜裏,女人的血液一滴滴的由腕上割斷的血管中淌入注滿溫水的浴缸裏,渙散的眼神停留在逐漸渲染為深紅的水麵。繈褓中的雙胞胎兒子、俊挺體貼的丈夫……過去一幕幕天倫畫麵浮現於無波的水麵,女人滿足的勾起唇角,淚靜靜的自眼尾滑落……


    “媽,你在裏麵嗎?”兒子帶睡意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


    “嗯……冱兒……去睡吧……你……明天還得……上學……”使勁的說完該說的話,女人轉頭看著門板,不舍的淚汨汨直流。實在無法這麽放下兒子,但,她真的好苦……活得好苦、好累……


    “媽!開門!你怎麽了?媽……”也許是母子連心,也許是兒子過於機靈。焦急的拍門聲不斷的響起。


    “砰!”門板赫然被撞開。


    一室的血紅、滿缸的血水、母親垂掛於浴缸邊緣的孱弱身軀……就這麽直接、殘忍的闖進淩冱純淨的藍眸裏。


    撲鼻的血腥味更無情的直竄他腦門……


    “媽!媽!”淩冱驚恐的尖叫巨吼在狹隘的空間旋繞不去。“媽……”


    “喝!”淩冱低吼了聲,猛然自夢中驚醒。


    探手拿過床邊的鬧鍾,黑暗中更顯清亮的藍眸直視指針——清晨七點。


    披上晨衣,下床走進浴室。


    梳洗後,他輕輕的將指上薄巧的隱形眼鏡嵌進左眼。看著鏡中,雙眼一藍一黑的自己,思緒不禁又往遠處飄蕩而去。


    十年了!已經十年了!


    十年來,他每天都會夢見母親自殺的那個午夜。


    淒厲的紅色、嗆鼻的血腥,每每在他醒來後,仍清晰的縈繞著他的視覺與嗅覺。


    這樣真實的感受、實際的經曆,總是在午夜時分提醒他,那未報的家仇血恨。


    望著鏡中的自己,他不禁苦笑,他所背負的家仇血恨,似乎在他未出生時,便已注定了,這筆家仇血恨的淵源得溯及兩個世代——


    淩冱的祖父淩政,年輕時,曾迷戀一名喚做沙露琳的藍眸混血女子。就像大多數喜好美色的男人一樣,淩政對沙露琳的迷戀,就像是中了蠱般,無法自製,為了沙露琳,淩政幾乎是拋妻棄子、冷落家庭,隻求一親芳澤。


    隻是,沙露琳對淩政,避之猶如洪水猛獸,甚至遠嫁他人,想要徹底擺脫淩政的糾纏。


    沙露琳嫁人後,淩政因愛生恨、誓死報複,淩政偏執的認定,沙露琳是因嫌貧愛富,才會棄他而去。因此,淩政用計整垮沙露琳丈夫的公司,讓沙露琳及其丈夫憂憤貧病而死,使沙露琳的女兒淪為孤兒,嚐盡人間疾苦。


    然而,命運弄人,多年後,淩政的大兒子卻在留美期間,結識了沙露琳的女兒。兩名不知上一代恩怨的年輕人,情投意合,很快的陷入熱戀,繼而互許終生,生下了一對瞳眸異色的雙生子,藍眸的是哥哥,取名為淩冱;黑眸的是弟弟,名喚淩清。


    雙生子滿月後,夫妻倆欲迴台灣淩氏,與親友分享喜悅,但,年輕的管家兼伴讀韓貞,卻反對淩大少爺與少奶奶的決定。因為,自小在淩家下人圈裏長大的韓貞,曾聽聞嘴碎的下人們談及,淩老爺與沙露琳的那一段過往,而在知曉少奶奶的姓氏與家世後,韓貞幾乎可斷定少奶奶便是那名可憐的孤女,因此,他極力反對淩大少爺迴台省親,隻是,他無法對不知情的大少爺和少奶奶,說明自己反對的理由。而淩大少爺對於韓貞所持的反對態度,隻當韓貞是因為在美交了女友,舍不得離開的關係,因此,淩大少爺讓韓貞留在美國,自己則帶著妻、子返台。韓貞在有理卻無法道清的狀況下,隻能在心中祈求,淩政不會認出少奶奶的身份,讓大少爺夫妻的探親之旅能順利平安。不過——


    悲劇還是發生了。淩政一見著兒媳婦那神似沙露琳的容顏,以及長孫淩冱那對冰藍的雙眸後,著實已明白兒媳婦的身份是昔日“仇人”之女。因此,淩政恨意重燃,利用淩冱的藍眸,扣給兒媳婦一個不貞的罪名,說她淫蕩濫交,才會生下淩冱那種藍眸雜種,硬是將淩冱及其母親趕離淩家,僅留下與大兒子十足像的淩清。而淩大少爺在得知此事後,為了追迴妻子與大兒子淩冱,途中竟意外身亡,葬身於大海,留下了無限的悔恨。


    淩冱與母親迴到紐約投靠韓管家,韓貞在得知少奶奶的遭遇後,非常悔恨自己當時沒堅持留住大少爺,但,一切為時已晚。他唯一能做的是,將淩冱及大少奶奶照顧周全,上慰大少爺在天之靈。


    他們母子在韓貞一家子的照料下,平穩的過著生活,沒人對淩冱提過台灣淩家的事,直至淩冱十二歲那年,其母因長年抑鬱,加上過度思念丈夫及小兒子淩清,而自殺身亡後,淩冱才由韓管家的口中與母親遺書裏知道自己的命運,他的一雙藍眸竟成了淩政誣葳母親、報複外祖父母的借口,而造成了這一切的悲劇。


    淩冱因而對淩政懷有極大的恨意,甚至開始計劃著如何複仇。他想到母親遺書中提及的“雙胞胎弟弟”,認為這個從小被淩政養大的弟弟,會是他可利用的“工具”。淩冱打算以淩清的身份,進入淩氏、接近淩政、並吞淩氏,看著淩政一無所有的死去。至於,他的弟弟,也就是真正的淩清,他得找個方法安排……


    為了這樣的複仇大計,淩冱十二歲起,開始戴上黑色的隱形眼鏡,遊走於兩個角色之間,等待著複仇的最佳時機……


    十八歲那年,淩冱以“天才”之姿,申請了全額獎學金,進入普林斯頓念醫學,而韓管家也在紐約一個華裔富商歐由華家裏,找到新工作,更為淩冱的複仇大計找到了新契機。當時,歐由華欲培養年輕的後輩,來壯大自己的企業體,但,卻苦尋不到人才。於是,韓管家有意無意地將淩冱透露給歐由華知曉,沒想到歐由華對淩冱大感興趣。歐由華認為,淩冱十二歲時,便能策劃那麽長遠、周詳的複仇計劃,可謂是不可思議,他斷定淩冱的將來大有可為,於是表明願意延攬淩冱進入他的企業體,成為淩冱對抗淩氏的後盾。他甚至願意等淩冱自醫學院拿到學位後,給予他另一階段的幫助。


    如今,他已經二十二歲,他知道,自己的學位應該快到手了,下個階段,他將棄醫從商,學習商場一切,以便日後順利的並吞淩氏。至於他的弟弟淩清,從多年以來韓管家給他的資料中,他知道淩清的身邊,有個“忠心”的仰慕者夏彥,至此,他終於決定了如何安排淩清的出路……。他的複仇行動已開始一步一步地展開……


    “叩、叩、叩!”


    劃破寧靜的敲門聲,硬是扯迴淩冱的思緒,利落的將另一枚隱形眼鏡貼戴於右瞳,他步出浴室,去應門。


    “啊!你剛醒呀!恰巧我煮了咖啡,一起喝吧!”來者是隔壁寢室的佟爾傑。“九點有一場‘亨廷頓氏舞蹈病’的研討會,你會參加吧!”跟隨淩冱的腳步入內,將咖啡置於書桌上,而後落坐於旁邊的沙發上。


    “不會。”淩冱將室內窗簾拉開,驅走一室的黑暗。


    “不會!”佟爾傑有些訝然的重複他的話,皺眉看著他。“我以為你會有興趣,畢竟那和你研究的阿茲海默症一樣,都屬癡呆類型的病。”


    淩冱不言,徐徐走向書桌邊,執起佟爾傑帶來的咖啡壺,將裏頭香醇的液體注入桌上一隻空杯內,倚著桌緣優雅的喝著咖啡。


    “對了!聽說你發表的論文已通過了,看樣子你的博士學位到手了!”佟爾傑佩服的說。對於這位被喻為“醫學天才”的年輕男子,他不得不佩服。因為這家夥可是普林斯頓裏,繼愛因斯坦後,最有資格被稱為“天才”的人。這男子隻花了四年,就把別人要費時十幾年、好幾階段才能得到的學位,輕鬆掌握於手。


    聞言,淩冱眸光一閃,看了看佟爾傑,問:“什麽時候的消息?可靠嗎?”


    “怎麽?你幾天沒到研究室了?這已不是新聞了,也許今天內,你就能拿到博士學位的證書也說不定!”佟爾傑笑說。“說真的,二十二歲就是博士,你心裏有何感覺?是倍感壓力還是快樂無比?醫學博士哦!”


    淩冱笑了笑,對他搖頭。“問你自己呀!”


    “嗬……我哪知道,我二十二歲時,拿的是碩士學位,現在都二十四了,博士卻還遙遙無期,我可是倍感壓力呢!”佟爾傑歎了口長氣笑著。


    “你的論文不也送審了嗎?我想,你沒問題的!”淩冱執杯輕碰了下佟爾傑的馬克杯,信心十足的對他微笑。同窗四年,他多少清楚佟爾傑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哼……真謝謝你,對我這麽有信心。”佟爾傑依舊和煦的笑著。“對了!學位拿到後,你的研究會更無後顧之憂的,據說已有藥商要讚助你。”


    “他們是對我的藥有興趣吧!”淩冱不以為然的笑。


    “那倒也是!你研究出來的藥劑,用在白老鼠身上,的確有抑製腦細胞中——乙醇膽素的減少,若經人體實驗也是如此的話,那麽你的研究便可造福那些即將麵臨癡呆威脅的老人們……”


    “也盈滿藥商的荷包!”不待佟爾傑說完,淩冱輕聲嗤笑。“爾傑,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準備繼續從事醫學的研究……”


    “什麽!”佟爾傑瞪大眼,驚唿著。“你是開玩笑的吧!嘿……這種玩笑可不是隨便笑笑就算了的……”


    淩冱沉默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舉步走向明亮的窗邊。


    佟爾傑看著被陽光照得清朗的淩冱,忍不住再度打量起這位身著晨衣的男人。對於這位同窗四年的“天才”,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他。


    看著與自己等高的六尺三寸頎長身軀,不禁要讚賞他那一身屬於王者才有的體魄,是文弱精瘦的自己所不能及的。也難怪他會是藝術學院學生爭相邀請入畫的最佳模特兒。


    細細的端視他的五官,不難發現,卓爾不凡的天才氣質,其實就寫在他臉上。


    具有智慧的寬額;飛揚跋扈的鷹眸底,沉浸著天才獨有的平穩;貴族般挺直的鼻,彰顯他非凡夫俗子;不是無情的薄唇,亦非多情的厚唇,他性感的唇形,常引女人遐思;飽滿有力的下顎,配上他線條利落的臉形,他的確是個兼具才智與俊容的男人。


    隻是除了他出眾的外表與卓越的醫學成就外,真正屬於他個人心靈層次的內在,卻是那麽隱密、那麽不被人了解。


    “‘淩清’!”看著沉默以對、立於窗邊的他,佟爾傑不禁開口叫他。


    聽到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淩冱眸光一閃,頓了一下,才轉身看向佟爾傑,“爾傑,我並不是在開玩笑。我打算學位一拿到,便離開普林斯頓。”


    “你要放棄你熱愛的醫學?”佟爾傑不敢置信的問。


    “我不得不!”淩冱簡短地答。縱容自己在醫學領域四年,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如今,他該進一步地進行策劃已久的複仇計劃。


    “什麽理由讓你不得不放棄研究……”佟爾傑問。


    “家務事!”淩冱淡淡地說。“我得棄醫從商。”


    “是嗎?”佟爾傑困惑的皺眉。“說真的,認識你四年來,今天我第一次聽到你提及‘家’這個字。”


    聞言,淩冱臉色一沉,轉身看向窗外。


    佟爾傑未曾察覺,看著他的背影,追問:“淩清!我一直很好奇,是什麽樣的家庭能教出像你這樣、平易近人的天才來?”


    “平易近人?嗬……”淩冱輕笑出聲。“爾傑,很多人、事、物並不如表麵簡單易懂的……也許我不如你所言的‘平易近人’哦!”隻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內在其實是個為了複仇,可以不擇手段的無情之人。


    “你的確不是個簡單易懂的人。你……真的要離開普林斯頓、放棄醫學研究?”佟爾傑不死心的又問了一次。


    “沒錯!我要離開、放棄,這是早已決定的事情。”淩冱迴過身,對佟爾傑攤了攤手、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的心意已決。


    佟爾傑頹然地歎了口氣說:“你的決定一定會嚴重打擊到實驗室內所有研究者的!這不僅是普林斯頓的損失,更會是醫界的遺憾!我不會忘記你這個‘平易近人’的天才的,敬你!”語重心長的說完話,佟爾傑以咖啡代酒敬向窗前的淩冱。


    “拜托!別像在念我的‘墓誌銘’般,爾傑!”淩冱雙手環胸,看著他輕笑。


    佟爾傑苦笑一聲。“再見了!平易近人的天才!”語畢,他自沙發上起身,宛如失去戰友的士兵般,垮著肩、拖著步伐,沉重的走出淩冱的寢室。


    淩冱目送著他離開,若有所思的低喃:“平易近人?嗬……真是諷刺!”接著,他像要發泄什麽似的狂笑不已。


    苦澀的笑聲中,有著為人所不知的心力交瘁。


    拿到學位後,淩冱果然在普林斯頓的校園,消失無蹤。


    他的存在與消失,就像閃電、旋風般,讓人來不及眨眼、措手不及。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的淩冱,正身處於紐約郊區的一幢豪華巨宅裏。


    “你的事,我都聽韓管家說了。”男人威嚴沉穩的嗓音,在充斥著紫檀木淡雅清香的空氣裏響起。


    淩冱端坐在雕功精巧的古典木椅上,不急於迴答男人的話,隻是沉默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事。男人,年約五十五,渾身散發著王者的氣魄。他正是北美最大華人企業“歐氏聯盟”的領導人——歐由華。


    歐由華自太師椅上起身,緩步繞過紫檀木矮方桌,行至淩冱後方的陳列櫃則,打開櫃門,取出一隻木盒,在其中挑選出上等的古巴雪茄,剪了頭、點上火,品嚐般的抽了起來。


    “我會安排個職位給你。”歐由華神情嚴肅的思量著。“讓我看看你的商業才能是否也同醫學才能般,與生俱來。”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淩冱沉著的迴答。鐵灰色西裝下的身軀依舊直挺挺的。


    “嗯!”歐由華滿意的點頭,移身坐迴淩冱對麵。“權勢可讓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學習讓自己的羽翼豐厚,麵對仇人時,你會更得心應手。”


    淩冱抬眼,眸光堅定的望向遠處。“我了解!”


    “那麽,你就以我歐由華義子的名義,在這兒住下,我會讓韓峻跟著你,有不了解的事就問他。”歐由華沉沉的說。


    淩冱明了的頷首。


    歐由華按下室內通話機,召來韓管家的兒子韓峻進來。簡短吩咐他協助淩冱了解“歐氏”的狀況後,便讓兩人離去。自己則留在室內,繼續抽著雪茄,沉思著。


    早在見到淩冱的第一眼,他就清楚,此人非池中之物。


    他猶如光與暗的綜合體,清朗俊顏和有禮、平易近人的態度,往往讓人忽略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深沉內在。


    他的聰明才智與內心怨恨,將是促使他前進的動力,讓他接管歐氏,會是一項絕佳的投資。


    “好好的表現吧!哈……”歐由華期待般的大笑出聲。


    時光荏苒,淩冱在歐家巳待了三年,這三年間,歐由華就像要考驗淩冱的學習能力般,在短時間內把所有商場上的應對進退全教授給淩冱。


    而淩冱也不負歐由華的期望,他在“歐氏聯盟”中開創出一番屬於自己的新格局,他除了備受歐由華的重用外,在歐家,他更是人人敬重的“少爺”。


    三年來,他的日子可說是順利平穩,一切都如他所願的進行著,但,就像世事難料般……或者,也可說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上個晴朗無雪的冬日清晨,歐由華被傭人發現,安詳的在睡眠中死去。


    沒有疾病、沒有傷痛,就像水在空氣中蒸發般,歐由華沒有驚動任何人,安安靜靜的走完他的五十八年。


    簡單而肅穆的辦完歐由華的喪禮後,淩冱所麵對的便是“歐氏聯盟”裏,各個股東對繼承權的爭奪戰。


    由於,歐由華是突然猝死的,因此他並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明定誰為繼承人,才導致“歐氏”今日的混亂局麵。


    “叩、叩、叩!”


    正當淩冱出神之際,門外傳來擾人的敲門聲。


    “進來!”淩冱揉揉酸疼的鼻梁骨,冷冷的命令。


    韓峻無聲無息的來到淩冱桌前。“歐小姐迴來了。”狹長的狐狸眼,無波無紋地看著淩冱。


    聞言,淩冱放下手中的鋼筆,自案上抬首看向韓峻。“人呢?”短暫而冷漠的語氣,傳達出些微憤怒的因子。


    “歐小姐在老爺的墓園裏。”韓峻無平仄的淡答。


    “是嗎?這時候才知道盡孝道?”淩冱冷冷的嗤笑。起身走出辦公室。


    韓峻望著淩冱不若平日沉穩的急促步伐,深知少爺是真的被激怒了。


    淩冱駛著快車離開位於紐約中城的“歐氏聯盟大樓”。一路上,他的思緒始終不離那位與自己“素未謀麵”的歐家小姐。


    他一直都知道,歐由華有個獨生女。隻是在歐家的三年來,始終未曾見過她。


    一度,他甚至懷疑這個女人存在的真實性。因為,在歐家並沒有任何關於她的物品,像是照片之類的。會知道她,也是一次歐由華酒後不經意提及的,此後,他便沒有聽說過她的事。直到歐由華驟逝,韓管家提醒他,該通知海外的她,迴來吊唁自己的父親,他才又想起她。


    隻是,通知她之後,他等了她一個多月,卻得不到任何迴應。原來他以為,她至少會趕在喪禮前出現的,但,事實上,她一直都沒迴來。


    而今,歐由華已入土三個月了,她才霍然出現。


    他無法猜測她迴來的原因。是為了歐由華身後的大筆遺產嗎?抑或,為了歐氏的正統繼承權?他就是想不透,這位如謎的歐家千金,到底為何選在今天現身?車子出了鬧區,淩冱將油門踩到底,直往郊區狂飆而去。


    歐運琛一身素白,站在父親歐由華的墓地前,明眸毫無悲傷地瞪著大理石上父親意氣風發的照片。


    久久,她開口:“你連死都要這麽對我!”聲音是那麽的柔美悅耳,但,口氣卻是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柔荑。“不聞不問,果然是你擅長的手段。”隨字逐句,美麗絕倫的臉龐泛起層層霜雪。


    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發絲,她像是控訴般地繼續說:“在我的生命中,你總是那麽無聲無息。沒有關愛、沒有責罵,你甚至沒有叫過我一聲‘小琛’、‘運琛’,或者‘歐運琛’……你知道嗎?我幾乎忘了你這個父親。”


    像是不想讓美顏上的冰冷被熱淚破壞般,她強撐著眼瞼,不讓眸中任何一滴淚滴落。“走得這麽無聲無息,也是對我的漠視吧!”


    “因為我不是你最愛的女人生的小孩,所以不夠資格在你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吧?”充滿悲切的話語,一字一句地從她口中輕瀉而出,透露了她心中極欲隱藏的情緒。


    “不參加你的喪禮,是因為我還有這點自知之明。”諷刺般的輕揚唇角,她銀鈴般的笑聲細細地飄在風裏。


    細不可聞的女性輕笑聲,隨著風,鼓動了淩冱的耳膜,頓住步伐,他微微眯起星眸,將焦點調至遠處——


    一抹纖纖白影就這麽映入眼簾。


    是她吧!她就是義父歐由華的獨生女?


    淩冱斂起眸光,邁開修長的腿,踏著墓園裏的碎石小徑,走向歐運琛。


    “你可出現了,歐小姐!是迴來盡孝道,還是為了遺產?”淩冱悄然的站定在歐運琛後方兩公尺處,一開口便是譏諷之言。


    隨冷風而來的清冽男低音,讓沉思中的歐運琛一凜,她緩緩轉身看向來人——


    像是被冰藍的海水浸入鼻腔,歐運琛霎時亂了唿吸,十歲時的記憶,隨著眼前男人的臉,浮現在腦海。


    恍若海水已侵蝕她的中樞神經,她的意識瞬間模糊,在還來不及聽清楚男人的話前,便掉入無盡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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