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青山如碧螺,影入平江東流水。當此時,一輪紅日,半輪春意,岷江岸邊一座突入江中的高聳石崖上,並肩站立著兩個男子。一個須發花白,沉穩持重,身形瘦削不減剛毅,一個年少華美,縱橫捭闔,英武之姿別樣風華。

    李冰望著腳下沉默奔湧的大江,思慮重重:“軒兒,你邀為父來此,是想到了破敵之策?”

    “非也。”南軒搖搖頭,“如果是為了打仗,孩兒百萬軍中取那叛軍首級亦非難事,不足為慮。”

    “那你……”李冰不解地看著兒子,“我見你盡日對著地圖苦思冥想,又為何事?”

    南軒笑道:“地圖我背熟了,不過,遠不如這裏直觀。爹爹你看,蜀中的河道群山,莫不盡收眼底。”

    李冰頷首,這裏確實是個絕佳的瞭望地點。撚撚胡須,嗬嗬道:“小子,別繞彎子,有什麽想法說出來吧。”

    “爹爹,孩兒以為,就算我們打敗了西戎,蜀中也無法有長久的安寧。”

    “哦,此話怎講?”

    南軒輕輕歎了口氣:“爹爹,我走訪了蜀地先民,也查閱了古蜀國的資料。幾百年前的巴蜀,是從一片汪洋中崛起的。岷江是頭難馴服的猛獸,每到春夏,山洪暴發,江水奔騰而下,處處成了澤國,待到水退,陸地變成了沼澤,荒草與蘆葦叢中,水鴨成群,魚蟲潛遊,艱難生存的蜀人,把“魚鳧”當做部落的圖騰。”他手指著石崖上一個個小洞,“爹爹你看,這些小洞都是曆代船夫的篙杆留下的杵窩,一代代先民艱辛開辟航道,尋找賴以棲息的家園。到現在,岷江衝刷出的一塊平原總算成為樂土,聚居了相當的人口。”

    李冰聽他娓娓道來,不由心中暗讚,南軒的慎密與刻苦早已超越他的年齡。“爹爹,”南軒接著說,“別看蜀郡稅收豐厚,若放眼整個蜀中,東旱西澇的問題沒有根本解決。無論是土生土長的南蠻族,還是北方流亡過來的西戎人,他們生活的地方,與蜀郡中心天差地別。泥石流吞沒生命,洪水衝毀良田,幹旱顆粒絕收,如何養活妻兒!他們武力叛亂,並不是為了奪取秦國江山,而是為了實實在在的生存。”

    李冰神色凝重,若有所思:“軒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算我們平定叛亂,也隻能安穩一時,饑寒起盜心,生存環境惡劣,資源匱乏不均,必定催生下一場叛亂。”

    “是啊,唯有富庶豐饒,人人安居樂業的地方才能實現真正的和平。”南軒笑道,“所以,爹爹可知孩兒宴請諸賢的用心了?”

    李冰點頭微笑:“軒兒,原來你不是要打一場和人的戰爭,而是……和天的戰爭。”

    南軒俯視江流,信心滿滿:“爹爹,這裏有山有水,天賦資源,若將岷江變禍為寶,整個蜀中都會成為魚米之鄉,太平糧倉。那時不僅秦國統一大業無憂,也會澤被萬世啊。”

    聽著兒子的話,李冰不由感慨:“軒兒,連爹爹都不夠了解你,隻看見你沙場上辣手無情,怎知你仁心一片。不過,自古以來都沒人做到的事,你有把握嗎?”

    南軒凝望天際:“我沒有把握。”轉頭笑道:“爹爹支持孩兒嗎?”

    李冰舒了一口氣,大手按住兒子的肩膀,低笑:“我是個武將出身,就知道上陣父子兵。你這臭小子,從小到大,哪件為難事,能甩得開你爹?”

    南軒星眸閃亮,心頭一熱,誰說爹爹隻有嚴厲的一麵,他明明幽默慈愛惹人親近呢。南軒親昵地挽住爹爹,一如兒時愛嬌:“多謝太守大人!”

    “天上月光光

    悠也哦羅依喲

    照呀照碉樓

    誰家姑娘納拉哈喲

    眼中月汪汪

    手飛銀針彩線走啊

    悠也哦羅依喲

    繡對鳥兒叫枝頭

    繡個英俊好獵手

    ……”

    優美而熱情的歌聲從岷江岸邊高聳的石碉樓裏飛出,羌寨的燈火層層疊疊依山而亮,勞作了一天的男人趁著夜色歸來,聽到女人的歌聲,疲累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們是古樸的蜀中人,雖然統治這片土地的漢人將他們稱為西戎、南蠻,但他們其實有自己傲嬌的名字:羌。

    他們曾經過著原始的、與世無爭的生活,矯健的身軀讓他們成為勇猛的獵手,但是再勇猛的軀體在肆虐的狂浪麵前依然不堪一擊,所以他們不斷向高處搬遷去躲避他們又愛又怕的母親河,高聳的石雕樓見證著他們不屈抗爭的發展史。

    今天,這群男人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耕夫和獵手,他們腰間的短刀和背上的弓箭標誌著他們成為戰士,為了女人能天天甜美地唱歌,為了孩子不再夭亡,占領蜀郡!打到平原去!

    寨子中央有一座全寨最氣勢恢宏的碉樓群,它是由幾十個小型碉樓依靠壘牆連通在一起,火把通明,一步一崗,戒備森嚴。這裏是西戎軍總部所在,也是頭人夜風的住處。

    議事大堂前,火塘靜靜地燃燒著,夜風——這個高大粗壯的男人正在火塘前來迴踱步。他有黑熊一樣強壯的背肌和獵隼一樣犀利的眼睛,他曾一拳打死過猛虎,也曾雙臂撕碎過公牛,羌寨的男人無不以他們勇武的頭人為傲。

    “頭兒,是蜀郡的新太守下戰書了嗎?我保管讓他像前任一樣屁滾尿流!”勇士爾瑪者焦急地瞄著躺在桌子上的一封信,握緊了鐵拳,他不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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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瑪者,不是戰書。”夜風看了看屬下,眼睛裏閃過狐疑的光,“是請柬,太守在蜀郡的天香樓請吃飯。”

    “請客吃飯?”爾瑪者驚訝地張大了嘴,隨即又笑出來,“我明白了頭兒,秦軍肯定是被我們打怕了,所以想求和!”

    “不……”夜風搖搖頭,目光更加犀利,“你知道新太守是誰嗎?李冰父子多年征戰,從無敗績,如今來到蜀中,他一場仗還沒打,怎麽可能求和!”

    爾瑪者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嘴,他隻管跟著頭人衝鋒陷陣,其他事情完全不懂。夜風沉吟著,太守府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哥哥,看你愁的,不就是一頓飯嗎?”一陣環佩叮當,伴隨著鶯聲燕語般好聽的嗓音,火塘邊出現了一個女子。

    火光恰到好處地照出她的身姿,她有著羌族女子特有的高鼻梁、大眼睛和深邃的眼窩,穿著綴滿銀飾的土布藍衫,不過她身上起伏的波濤仿佛隨時撐破布衫洶湧而出,這樣豐沛的尺寸大多數漢族女兒都難比拚,靈活纖細的腰身圍著刺繡雲朵的花腰,一走路,花腰上的小鈴鐺輕輕搖擺脆響,讓人的眼光情不自禁一路向下,落到她那結實彈力十足的翹臀上。這樣一個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足以獵殺男人的風情。

    若非這兩個男人看著她從小長大,見到這樣的尤物,大多數男人會忍不住吞口水的。“二頭領!”爾瑪者見到來人,急忙躬身。原來這女子正是夜風的妹妹。

    “夜鶯,這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夜風唿了口氣。

    “我知道,哥哥。”夜鶯拎起桌上的信,輕蔑地笑道:“漢人都一樣,占了最好的地盤,還看不起我們,恨不能把我們殺光滅族。在我看來,這封信就是個圈套,想把你騙去殺了。”

    “哼,何以見得我一定會去?”夜風冷笑。

    夜鶯轉轉眼睛:“哥哥,別看外麵把李南軒吹得那麽神,真要手底下見功夫,他未必是你的對手。所以他才使這詭計,你若不敢去,顯得我們羌人膽小,怕了新太守似的,你若去,他就設下重重陷阱。”

    “那你說哥哥到底去還是不去?”夜風是個直性子,不免有點煩躁,妹妹聰明伶俐,能文能武,穩坐羌寨的第二把交椅,他很倚重她。

    “當然不能去。”夜鶯果斷地說,“哥哥是我族的核心,決不能有閃失。不過,太守既然打著和平的旗號,宴請蜀中方方麵麵的勢力,羌族又怎能缺席,所以我們必須派人去,不僅要去,還要在宴會上大大風光,彰顯我們的實力。”

    “派誰去?”夜風問。

    “我。”夜鶯仰起頭。

    “胡鬧!”夜風揮揮手,“都說了是陷阱,我怎能讓你去!”

    “哥哥莫急,我自有道理。”夜鶯笑嘻嘻道,“我是羌寨的二頭領,你的妹妹,我去,代表羌族的高貴身份,此其一。我是女人,李南軒要是在宴會上殺死一個女人,除了惹人嘲笑,除了激起你的怒火和鬥誌,他還能得到什麽呢?此其二。有這兩點,妹妹我一定能全身而退,放心吧。”

    夜風覺得妹妹分析的有道理,不過還是不太放心:“要不要派些勇士跟你一起去?”夜鶯一口拒絕,正色道:“千萬不要,若是帶勇士,反而讓李南軒有殺我的借口了。”

    爾瑪者聽不懂頭領兄妹的對話,但是知道夜鶯要去吃那頓危險的飯,唿吸變得憂急。頭領的決定他無權反對,但夜鶯是羌族的女神,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決不能容許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菱花鏡前,寒玉一絲不苟地將緞子般的黑發挽成當今秦國最時髦的堆螺髻,再將一枝精致的點翠珠釵斜插,這枝珠釵是入畫的寶貝,她死皮賴臉地借來了。

    挑剔地看著鏡中嬌美的自己,她又拿起了腮紅補妝,嗯,今晚要跟著師父去天香樓赴宴,那種地方燈火一定很亮,妝要略濃一些才會顯得臉色更好。太白山,唉,第一次遇到他時候黑漆漆的,自己趕了一晚上的路,肯定不夠漂亮,就算漂亮也看不清楚呢,再上一次在蜀郡,唉,別提了,那件道袍醜哭,不及格,上一次,在溫泉……算了,太丟人了,她任由思緒漫無目的地飄飛,一邊細細地描眉,哼,今晚會再見到他吧,要讓他看看清楚,本姑娘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寒玉,好了沒有?馬車到了。”無淩進屋來喊她。見到寒玉的時候,無淩的眼睛燃燒起灼熱的光:“天哪,寒玉,你可真美!”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目光完全舍不得從她臉上移開,聲音微微發顫,“我們走吧,你為我打扮得這麽漂亮,肯定羨煞所有人。”

    寒玉愣了一下,無淩過來扶她上車,她才意識到他剛才的話,突然一陣心虛,指尖都有點發燙,天哪,她剛才化妝時候想什麽了,沒想師父,沒想無淩,倒是想著另外一個名字……不不,她一定走神了……她掩飾地輕咳一聲,對無淩嗔道:“誰為你打扮了?我是為紫微宮長臉。”對,是為了紫微宮,不是……李南軒,她定了定神,沒錯,就是為了紫微宮,她才不是……想見那個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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