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長,太陽終究會升起。新的一天降臨,鹹陽城和往日一樣,沐浴在金秋的明媚中。但繁華卻換了地方,因為城裏的人差不多都跑到鹹亭去了,店家沒了生意,街道顯得冷冷清清。

    大批的士兵已經在鹹亭集結,高大的木柱懸掛鍘刀,監斬官劉希貴袍服整肅,早早來到現場。核心區域清理徹底,莫說閑雜的百姓,就是連個蒼蠅也怕不能靠近呢。不過,人類喜歡看熱鬧的本性是擋不住的,更何況,今天要處斬的人犯是曾經威震六國的大將,人們聽過他事跡和傳聞的多,見過真人的少,這談資就別提多豐富了。再加上大王處決通敵者,有震懾全國的需要,所以士兵對警戒線外的人群也就聽之任之了,盡管看不真切,人們依舊圍攏在一起,指指點點,眾說紛紜。

    當囚車經過的時候,人們伸長了脖子,像潮水般推擠著吵嚷著爭相圍觀,“李冰真是倒黴,生了這麽不爭氣的兒子!”“別看他長得一表人才,心腸歹毒啊,居然通敵賣國!”“還好大王英明,讓他罪有應得!”……這些話飄到南軒耳朵裏,他忽然真切地想到,父親從小教導他百姓如父母,一枝一葉總關情,他曾天真地問:“如果他們不喜歡我,我為什麽要愛他們?”父親卻說:“即使所有人都恨你,你仍然要愛著他們,寬恕他們,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為何要無怨無悔地為這個隨波逐流的群體付出?即使不被理解,即使沉冤受屈,也不改初心,李南軒,你做得到嗎?他被這個問題牽引著,竟出了神。

    唐後用畢早膳,正由宮女伺候著淨手潔麵。忽然,一陣急迫的腳步,女兒絡璃公主跑了進來,氣喘噓噓,妝容散亂,神色驚慌:“母後,父王為何突然要殺李南軒?”

    唐後慢條斯理用帕子擦擦手:“阿璃,不要道聽途說。”

    “母後,外麵人全都知道了,女兒在深宮大院,隻怕是最後知道的!”絡璃心急火燎。

    “阿璃,國家大事,我們女人家不去管它。”

    “母後,說什麽李南軒通敵賣國,太荒唐了!他是冤枉的!”絡璃看母親態度淡然,迴身就往外跑,“父王他一定是瘋了,我要去找他說清楚!”

    “不許去!”唐後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正色道:“你父王是有確鑿證據的,你並不了解真正的李南軒。”

    “不,女兒不會看錯人的,他絕對不可能出賣秦國。”絡璃堅決道,“我要去說服父王!”

    “阿璃,你父王聖旨已下,憑你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嗎?”唐後搖頭歎道,“別傻了孩子,實話對你說,我原本有意招李南軒做國婿,李冰根本沒給麵子。哪有人如此不識好歹,我看必定暗通敵國。你何苦還向著他們說話?”

    絡璃驚呆了,母後竟然……臉頓時羞得通紅,跺腳道:“母後為什麽不事先問問女兒?你根本不該這麽做!”

    “阿璃,你成天李南軒李南軒的,你的心思母後還看不出來嗎?我成全你們在華燈坊見麵,你反倒怪我。”唐後不悅。

    “不是的母後!”絡璃甩甩頭,“南軒就好像草原上的鷹,他雖然為我大秦做事,但怎麽可能被養在籠子裏呢?”

    “這……母後還不是為了讓你稱心……”唐後甚是委屈。

    絡璃慘笑道:“多謝母後,女兒早就明白,身為公主,注定不能由著自己的感情的。”她雙膝跪倒,抱住唐後,真誠地說:“我為他喊冤,不是因為私情,是為了大秦,父王今日冤殺忠良,隻會讓暗藏的小人得逞,損害大秦的基業啊。”

    “唉……”聽到女兒一番話,唐後黯然無語,半晌,歎息道:“我也曾勸你父王慎重,但他這個人,素來疑心重。這麽短的時間,就算我再去勸說他,也是無用的。”她蹲下身摸摸女兒的頭,狠狠心,低聲道:“很快到午時了,阿璃,忘了他吧。”

    絡璃捂住臉,哭出聲來:“母後,既如此,求你給女兒寫一道手諭,讓我去見見他。”

    “阿璃,那種地方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可以去?”

    “母後若不答應,阿璃寧願一頭撞死。”

    一匹青驄馬向鹹亭疾馳而來,眼看靠近警戒線卻毫無減速之意,士兵揮手大喝:“停下!不準再向前!”

    馬背上的人一鞭子抽到他臉上,怒罵道:“你眼睛瞎了,我是大秦絡璃公主,有王後手諭,讓我進去!”

    “人犯姓名——”劉希貴例行公事。

    “劉叔叔,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南軒笑笑。

    聽到這一聲充滿譏諷的劉叔叔,劉希貴心裏相當別扭。從小看到大,軍中除了李冰,沒人比劉希貴更熟悉南軒。他猶記得李冰將兒子帶到軍中的那天,多麽漂亮可愛的小男孩啊,他比照這孩子的身材,親手為他定製了一副童子軍鎧甲。他叫了他六年的劉叔叔,到今天,他卻親手將他送上斷頭台。

    他尷尬地躲開他的目光,對不起,南軒,如果你不是那麽優秀,隻要你略略平凡,你都不會死。各為其主,你不能怪劉叔叔。

    南軒審視著劉希貴,這種陷害朋友的人,按自己以前的脾氣,就是三個腦袋也給他擰下來了。但是,現在卻不行,他得給爹留條後路。

    有人突破警戒線,劉希貴吃了一驚,看到王後的手諭,更是驚訝,他來不及多想,急忙起身離座,跪拜迎接:“微臣恭迎公主。”

    “劉希貴,刀下留人!此案有冤情!”絡璃跳下馬背,急匆匆跑向行刑台。

    南軒看見衝進來的女子竟然是華燈坊遇見的阿璃,再看見劉希貴跪拜,口稱公主,不由他愣住了,什麽?阿璃是公主?

    行刑的高台有十幾個台階,絡璃撇下劉希貴,就往上跑,劉希貴急忙喝令士兵擋在前麵,“公主,不可靠近人犯。”

    隔著士兵刀劍的空隙,絡璃流淚道:“李南軒,對不起,我是秦王的女兒絡璃,是我騙了你,我不敢告訴你真實的身份,因為我怕……你不肯見我。”南軒心中感慨,怪不得她談吐不凡,自己也曾猜測她的出身,想不到原來是王宮的金枝玉葉。

    “李南軒,我不相信他們羅織的罪名,一條都不信!你是清白的,你是大秦的功臣。”絡璃激動地說,轉頭指著劉希貴,“不許動手,等我麵見父王,一定要重審此案!”

    劉希貴看明白了,敢情這位公主是來攪局的。眼看大功告成,豈能被她亂了陣腳。“公主殿下,下官按大王聖旨辦事,如果要重審此案,亦須有大王聖旨。”

    絡璃怒道:“大膽!公主說話你敢不聽,我自會去見父王請旨,你在這裏等著,要是敢動手,我就先砍你的頭!”

    劉希貴恭恭敬敬道:“聖旨午時處斬人犯,下官可以等到午時。若午時前公主請到新的聖旨,下官一定遵照執行。”他瞟瞟日晷,沒多久就到午時了,鹹亭離秦王宮幾十裏呢,你就是飛去也來不及。

    絡璃見劉希貴不軟不硬頂撞自己,心中焦躁,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確沒有聖旨,她怎麽才能阻止這一切?劉希貴喝令士兵:“請立刻護送公主迴王宮。”

    士兵們向絡璃圍過來,絡璃大叫道:“我不迴去,我倒要看看,本公主在這裏,你們誰敢動手!”

    “公主殿下!”南軒開口道:“李南軒感激公主的信任,相信總有一天,世間會還我清白。公主已經盡力了,請迴吧。”

    “不,我不走!”絡璃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阿璃要繼續繡那張地圖,一直繡到天下太平再送給你,你不能死!”

    南軒心中黯然,長歎道:“對不起,李南軒有負公主重托,不能再為大秦效力。”

    看著圍滿場地的士兵,絡璃悲憤滿腔:“你們都是我大秦的子弟,都宣誓過對大秦的忠心,為什麽今天忠奸不辨,是非不分?我要你們看清楚……”她說著,從懷中取出了那卷白絹,在士兵的眼前鋪開,“你們看一看,他為大秦走遍幾千裏山山水水,為大秦立下多少汗馬功勞,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投敵?大王被蒙蔽了眼睛,難道所有人都失去了良心?”

    士兵們麵麵相覷,誰又敢多說話,忽然絡璃雙手一錯,隨著裂帛之聲,那白絹竟被她撕碎成一片一片,拋向空中,宛如紅白色花雨,淒豔美麗,花雨中她含淚凝望:“南軒,這張圖是為你繡的,大秦失去你,此圖再無用!”

    寒光一閃,她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口,大聲道:“誰要殺他,請帶我的屍體去見大王,就說絡璃公主以死相諫,勸父王明辨忠奸,勿自毀河山。”

    南軒大驚,失聲叫道:“公主不可!”劉希貴也嚇出了一身汗,公主若是自戕,大王如何能饒過自己。正在此刻,忽聽得場外大亂,尖叫聲紛起,一匹紅色戰馬如烈焰般燒灼過人群,馬上一個女子渾身縞素,肩背長刀,腰掛白羽,手握長弓,直闖向警戒線,劉希貴一愣,還沒迴過神,隻聽得耳畔“嗖”的一聲,一支箭已破空而來,憑著戰時練就的敏捷,他急忙側身躲避,那支箭險險貼著他臉飛過,紮進了他身後的椅背。

    “快快攔截,有人要劫法場!”劉希貴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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