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後迴宮已經很晚,見大王內政殿依舊燈火明亮,而大王滿腹心事獨坐,眉頭緊鎖,便關切地問:“大王為何事決斷不下?身體要緊。”秦王一抬頭,唐後見他臉色鐵青,不禁嚇了一跳。秦王見王後頭發上沾著水霧,皺眉道:“你出宮去了?”

    唐後不敢隱瞞,隻是氣哼哼地嘟噥道:“這個李冰,真是不識抬舉!”

    “李冰?李冰怎麽迴事?”秦王一聽更是心驚,攫住唐後的手:“快說,你去找李冰做什麽?”

    唐後見他神色嚴峻,忙緩和了一下口氣,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絡璃長大了,我有意招南軒為婿,去探探李冰口風。誰知那家夥不識抬舉,打了迴票。”

    “哼哼!”秦王聞言一陣冷笑,唐後看他笑得古怪,不知所以,秦王把書信扔到唐後手裏,咬牙道:“這就對了,李南軒要去當相國,怎麽會肯做國婿呢!”

    唐後匆匆看完書信,也嚇了一哆嗦:“李冰父子國家重臣,大王慎重!”

    秦王眼中露出寒意:“李南軒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若不能為大秦所用,就是大秦的威脅。孤豈能養虎遺患。”

    “來人!”秦王怒喝道,“傳孤旨意,抓捕李冰父子!”

    蔡澤深夜拿到聖旨,不禁露出笑容,悄聲對劉希貴道:“殺李冰的機會到了,他父子不死,六國將亡,你我祖輩都是周人,為周天子效命義不容辭,你立了首功。”即刻要下令鹹陽守軍出動抓人。劉希貴慌忙攔阻道:“丞相,此事必須萬無一失。李南軒沙場驍將,隻怕沒人能近他的身!若是抓捕不成,反而打草驚蛇,讓他逃出鹹陽,就功虧一簣了!”

    “那要如何是好?”

    “丞相莫急,且待明天早朝,隻需如此如此。”

    星月闌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滕夫人對南軒道:“天色晚了,阿璃家住在城東,少將軍迴客棧正好順路,能不能煩請送她一程?”南軒自當應承。

    夜晚的鹹陽城行人稀少,阿璃的心裝滿了喜悅和憂愁,隻恨歡樂的時光太短,隻怨迴家的路途太近,想到今夜一別,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到他,悵然的思緒像多愁善感的月光,滿滿地籠罩心上。

    南軒並不知道她複雜的心思,看她走得很慢,尋思女子體力柔弱,自己也隻好放慢腳步配合。“李南軒,你說天上有沒有神仙?”她數著星星。

    “有吧。”他漫聲應著。

    “那我每天給玉皇大帝燒香,肯定會管用嘍?”

    南軒一愕,聽到這個討厭的名字他不由語帶譏諷:“為什麽要給這家夥燒香?”

    “哎,不許瞎說,神仙不可褻瀆。”阿璃撅起了嘴,“我給天帝燒香,求他保佑你不要受傷,還求他保佑我父王長命百歲,保佑我大秦江山永固!”

    隻有李南軒自己知道,如何被狠狠地噎住。天帝……保佑他?“阿璃姑娘,天帝太忙了,沒空保佑凡人。”

    “有理!”阿璃聽得倒認真,點點頭,“那我換個空點兒的神仙幫你燒香好麽?”她咯咯笑著推推南軒:“你說呀,哪個神仙比較空?”

    額……明月當頭,南軒忽然想起了那個強征他房子的姑娘,她說自己是月神?不覺失笑,他指指頭頂,一本正經道:“月亮神,可能比較閑。”

    “哈哈哈”阿璃笑得前仰後合,“月亮堂堂,敲鑼賣糖,那我就給月神燒香吧,保佑你天天晚上有糖吃……”

    前麵街角停著一頂轎子。阿璃臉色暗淡下來:“李南軒,接我的人到了。”南軒目送她一步一迴頭走向轎子,忽覺今晚的宴會這女孩兒才是主角,她天真可愛,性格豪爽,舉止大氣,胸懷國家,怎麽看都不像生意人的女兒,不知到底什麽家世?

    清晨,與往常一樣,在京的官員魚貫進入王宮,例行早朝。南軒陪父親走到大殿門口時,卻被值日官攔住:“大王召李大人單獨問話,請少將軍殿外等候。”

    南軒略略一怔,以前覲見君王,都是父子兩人同時,今天為何特別?但大王的口諭他也不能追問,隻有按規矩留在殿外。

    可是一直等到早朝的官員陸續散去,日上三竿,也不見父親出來。南軒覺得不對勁,找到值日官,“請與我通報,李南軒求見大王。”

    值日官語焉不詳隻讓他等待,南軒心頭火起,一把揪住他胸脯厲聲問:“我父親到底在哪裏?”他手上略使勁道,值日官隻覺得喘不上氣來,驚慌喊叫:“李南軒,不關我事!”忽聽得一陣噪雜的腳步,全副武裝的士兵衝出,一下子將南軒團團圍住。蔡丞相手托聖旨走出來,大聲道:“大王有旨,李冰父子通敵謀反,著廷尉府徹查。禁衛軍,立刻將李南軒拿下!”

    通敵?謀反?南軒意識到今天早朝是個誘捕他們的局,怪不得要將他擋在外麵,是要分而治之,隻怕爹已經被他們抓了。他環顧圍住他的士兵,見他們個個神情緊張,不覺微微冷笑,他並沒有帶武器,雙手輕抬:“一起上?”

    士兵們發聲喊,上前一步,卻又遲疑,李南軒氣定神閑,俊美無雙,給人感覺溫文爾雅,但說不清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青銅麵具的驚悚傳聞,或許是保命的直覺,靠近他的士兵,無不感應到這副飄逸的外表下散發出死神般的煞氣,令人不寒而栗。蔡澤見禁衛軍麵露畏懼,深感劉希貴考慮周全,李南軒勇冠三軍之名非虛,隻能用李冰來牽製他。他喝道:“李南軒,你囂張什麽!你要是清白,還怕去廷尉府對質麽?你父親可不像你。”

    南軒清楚蔡澤遞話的意思,他也深深牽掛父親的處境,“好,我可以跟你走,但要我束手就擒,必須先見到我父親。”

    南軒再次見到父親,不由得他轟的熱血上衝,父親被關押在廷尉府的監室,官服已被剝去,手腳都戴上鐐銬,才幾個時辰不見,他披頭散發,滿身血汙,痛苦地倚靠在牆角,似乎已陷入昏迷。南軒心如刀割,怒不可遏,不由自主一掌揮出,監舍的柵欄嘩啦啦散了一地,蔡澤大驚:“李南軒,你敢造反不成?”禁軍士兵揮舞刀槍砍殺過來,南軒怒火滿腔,也看不清他身影如何疾如閃電,隻看見刀槍紛紛墜地,蔡澤眼前一花,南軒已欺身到近前,鐵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將他胖胖的身體拎了起來。

    “狗賊,你們陷害無辜,還敢對我爹用刑!”南軒咬牙罵道,“我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士兵們胳膊腿受傷的已有不少,見丞相被製,更不敢再上來。蔡澤是個文官,隻在鹹陽城裏見過凱旋受獎的李南軒,隻覺得是個文雅謙和翩翩佳公子,何曾見過目露寒光殺氣騰騰的李南軒,當下被拎到半空,掙紮動彈不得,隻剩下喘氣翻著白眼……

    “南軒……住手!”一聲喝斥,卻是昏迷中的李冰被打鬥的聲音驚醒過來,他掙紮地想扶牆站起來。“爹!”南軒急忙扔了蔡澤,衝進監室抱住父親。“軒兒,不得魯莽!”李冰顧不得傷勢,急急勸阻兒子,“清者自清,你若在廷尉府殺人,豈非坐實了謀反之罪!”

    “爹,理他們作甚,我們根本就是冤枉的!”南軒氣不打一處來。李冰隻是死死拖住他的手:“國有國法,不可亂來。”他悲憤地指著蔡澤,“劉希貴背主求榮,你們沆瀣一氣陷害忠良,大王是被你們蒙蔽了眼睛!我李家世代沒有叛臣,你們想屈打成招,李冰就是死,也不會認這個通敵的罪!”

    蔡澤緩過勁來,擰了擰脖子,招唿士兵:“你們聽見了嗎?他說李家世代沒有叛臣。來呀,將李南軒收押。”

    剛才被打得一瘸一拐的人戰戰兢兢試圖給他戴上鐐銬,南軒忍耐地沒有反抗。蔡澤見南軒雙手被鎖,總算定下心來,喝令手下:“看好人犯,讓禦史大人速速提審。”自己仍然覺得脖子生疼,趕緊先行離開。

    監室裏隻剩父子二人,南軒輕聲道:“爹,這個牢房鎖不住我,我帶你走,我們打出去。”

    李冰卻搖搖頭:“軒兒,爹不能走。李冰的忠心,日月可鑒,私逃卻坐實了謀反,我向大王證明清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是,通敵謀反是死罪,若是不走,豈不白白送命?”南軒急道。

    李冰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兒子的麵龐,禁不住老淚縱橫:“軒兒,自古忠臣不怕死,就算一死,也不能自汙名節啊。”

    這話宛如一記重錘敲擊在南軒心上,家裏中堂之上懸掛的“忠”字又浮上眼簾,原來父親心裏,這個字不僅是對兒女的教導,更是畢生踐行的理想,這個字,比生命更重要!而自己……自己又是何等樣的人?藐視眾神,厭惡天帝,為了複仇,連砍九個太陽神……他本如天地間遊蕩的孤魂野鬼,直到成為李南軒,生活才為他翻開新的一頁,充滿溫情與愛的一頁,他是多麽珍惜,多麽不舍……

    南軒低下頭,心中苦澀。他成為李家子,是為恩義而來,他本以為,報恩就是幫助父親事業有成,健康長壽,安享天倫。誰知一切並不能按照他的計劃,盡孝,忽然間竟意味著要他失去這個家,失去他們相濡以沫的歲月,包括……生命,換來什麽呢?或許若幹年後,會有人替他們洗滌冤情,會有人同情他們含冤而死,在史箋之上,道一聲李冰父子不愧滿門忠烈。

    李冰見南軒沉默不語,端詳著兒子青春的麵龐,心中大慟,“軒兒,你還年輕,都是爹害了你!若是能逃,就自己逃得遠遠的吧,不要報仇,和你姐姐隱姓埋名,好好過日子,接續李家的香火。那些罪名,爹一個人扛得下來。”

    “爹!”南軒抬起頭,握住父親的手,淡然一笑,“戰場上出生入死我們都一起過來了,我怎麽會丟下您獨自逃命呢?您放心吧,李家的香火還有芸娘呢,孩兒不會讓您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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