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似乎看過一部電影,名字和導演已經忘掉了。但那電影全程淩亂無序,劇情也十分讓人頭痛。可仍有一小撮特立自認為獨行的人,圍在一起,發出小小的聲音,替這部電影叫好。

    那時的我似乎也打算成為這樣特立獨行的人,於是便耐著性子看完了,可惜我沒有打算為它叫好。一來,是這電影的確不討我喜歡,二來,如果我也為它叫好,似乎就成了那些“特立獨行”的人之一,這樣不就一點獨特性都沒了嗎?

    可是任何以“藝術”形態,將某個創作者的感情保留下來的作品,都或多或少,有一點閃光之處。那電影也是這樣,否則我也不會記到現在了。

    講了這麽多,我隻不過是想說,那部電影有這麽一句台詞,讓我印象深刻。可印象深刻,也隻不過是讓我記得大意——

    “二十出頭,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多半都會將自己想象成一個作家。”

    這句話很適用於我這樣的人,因為,我的這段人生裏頭,有不少值得講講的故事。

    可惜,再沒有自詡為文學之神,有著“若若”這樣漂亮名字的神明,來對我所講的故事大肆批判一番。如此一想,我就感到有些遺憾。

    常言道,由儉入奢易,嚐了幾個月有人陪伴的幸福日子,就忘掉了孤身一人的十幾年滋味。才恍惚間記起,這種滋味,著實讓人難熬。

    在那件事之後,我迴到了自己的家,因為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我翻了翻褲袋,好不容易才找出鑰匙,但在打開家門之前,先忍不住把那對聯給撕掉了。

    手中傳來紙張撕裂的感覺,宣紙和墨跡都被我捏成了團,攢在手裏——卻感覺手中握緊的不是什麽紙張,而是一顆心髒——我的心髒。

    打開門,家裏的家具已經積了淺淺一層灰,剛經過廚房沒走幾步,還見到了亂跑的蟑螂。

    我走到寢室,盡量不去看那張以前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書桌,翻出手機,充上電。

    肚子有點餓,但又不餓,整個人的感覺都很奇怪……就像是……形容不出來。

    我打開電腦,瀏覽郵箱和微博,各種各樣的消息鋪天蓋地卷來……對,因為那個破節目開播了?之前似乎接過什麽工作。算了,隨它去吧。印象裏,我還欠著那破節目好幾期的樂評沒寫,那些也由他去吧。

    這麽想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發表樂評的地方,有了些更新……明明不是我弄的。

    猶豫著打開來看,設置了定時發表的那些玩意兒,居然是一條條的樂評,而且就像我自己寫的一樣。這些文字,將空缺而尚未播出的幾期節目都涵蓋了進去,可看著那些陌生的文字,我感到十分麻木,什麽都感覺不到。

    我知道這是誰替我寫的,也知道這是誰,出於什麽樣的目的,留下的痕跡。

    我討厭這種行為——既然都已經走的如此幹淨,都已從世間消失不見了……卻留下了這樣不起眼又無聊的痕跡……可我能夠理解,無論是誰,都會希望,在徹底消逝之後,將一絲小小的痕跡留下。

    因為逝者無法發出聲音。

    逝者能擁有冰涼的墓碑,能擁有深刻的墓誌銘,能擁有樸素的花朵、以及放上半天就會被蒼蠅厭倦,被時間氧化的貢品。也許,還能擁有一炷追憶的香。

    卻無法擁有發出聲音的權力。

    如果是我,在離開世界之前,也會像若若這樣,留下一點點不起眼的痕跡。

    意外的,我十分平靜。悲傷、憤怒、無奈……我能想到的一切情緒,都風平浪靜地融入了我每一寸靈魂。

    就像一個密封的玻璃缸,如果隻有一半水,搖晃幾下,水就會劇烈起伏,但如果裝滿了水,無論怎麽搖蕩都依然風平浪靜,最多隻會多幾個氣泡罷了。

    我關掉電腦,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心中一點對生死的畏懼也沒有,爬到了護欄上坐下。腿的下方,是人來人往的馬路;雙眼的前方,則是一整片天空。

    世間不變的隻有天空,想念什麽的時候,就看一眼廣闊的天空。

    因為時代的更迭,歲月之輪轉,皆在這片天空之下,這片天空記得逝去的歲月。

    迴到寢室,我打開了手機,裏頭有好幾個……不,是好幾百個來電提示,短信箱和微信也都被擠爆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迴了電,因為大半是葵打來的。我同時希望著,她找我這麽多次並非是因為什麽麻煩事。

    “喂,我是文安。”

    ——“……哥哥,你活了?”很陌生卻帶有一絲親切的聲音。

    “嗯……不好意思,之前有點事,手機沒帶,剛迴家,怎麽了?”

    “唉,已經沒事啦……因為開學嘛,希望你能來幫我點小事,沒事啦,現在真的沒事了。”

    “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迴來就好,那……”

    “好,那掛了。”

    我匆匆關掉了手機,因為不知該如何去麵對這一切。

    家裏什麽吃的也沒有,在幾片腐敗的白菜葉子熏陶下,土豆冒出的綠芽長勢良好,一旁的幾根大蔥也步入了暮年。

    它們殘敗死去的樣子,和我的心差不多。

    我把它們撿起來打包進了垃圾袋裏,心想著還有什麽要丟的一起丟掉,於是我便向繩繩搭話。

    “我們家還有別的垃圾要一起丟嗎?”

    “……”

    我迴過頭,靜悄悄的空曠。

    “……”

    我總以為她在。

    臨出門前,我盯著鏡中的自己看許久,已然21歲的青年,下巴與唇邊都爬滿了胡須,這讓我心中掠過些許陌生,因為它們已和年少時不同,變得粗密而烏黑。

    以前我曾自以為是地寫過一篇樂評,有一句自認有那麽一絲哲理的話。

    ——“每個人都應該隨著成長,變成有故事的人。

    那樣的話,就算老去,迴憶也褪了色,但故事的畫麵還會記得。”

    那……剛剛長大,就要凝視著迴憶,望著它在記憶中慢慢褪色的我,又該如何?

    思考這些對我沒有幫助,還不如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就算心情沉重,但舌頭或許還能嚐出味道。比如說苦澀的苦瓜,那份清脆的苦味,如果還能嚐出那份滋味,我應該會好受一些。

    “出門一趟,吃飯去。”我對著寂靜說。

    我知道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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