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事,我至今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某年的夏季結束後,媽媽病了,再也沒辦法在夏夜的小院裏納涼時,教我分辨天穹裏英仙座的那艘天之船——無法挽迴的嚴重疾病,擊碎了我們無能為力的心。

    而本是大公司精英,任誰都寄予厚望的爸爸,悄然辭職了。他裝出墮落的模樣,天天混跡在賭桌上,誰都勸不迴來。人們隻道他是喪妻悲痛因而自甘墮落。可我卻察覺到了他的改變——變的蒼白和麻木,再也沒有管教過我。

    僅僅是在家時,丟點飯錢給我,而用三言兩語和我交流些無聊的事,隻有時不時,才會發出一些我難以理解的感慨之詞。

    說實話,我沒有憎恨過他對我不再管教,因為我們都遭受了同樣的哀傷。我不知道原因,隻曉得冬夜裏,他也會悄悄打開我寢室的門,幫我拉拉被子,我總是裝睡來隱藏自己的苦楚。

    又到了初中,大概是青春期的那份愚蠢作祟,我誤入了歧途,做了許多壞事,當了所謂的混混。麵對這樣的我,爸爸幾度欲言又止,眼神裏泛著難過的光澤,卻更壓倒性的,一如既往用信任的視線時而注視著我。

    如今我才知道。

    他一定是想說——“別迷路了。”

    因為父親墮落,我也走到歧路,所以家族裏的人都疏遠了我們,甚至以我們為恥。我再沒有與家族,哥哥、兩個妹妹有多少來往。我們的人生,就此分道揚鑣了——可這卻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直至初三上半段,我才遲來地意識到自己走錯了路,因而,自責和更多的迷惘占據了我的心。雖然從錯誤裏麵抽了身,但卻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是繼續讀書嗎?那也不錯,繼續無聊的活著嗎?或許並不壞——我遇見了音樂。那是偶然在節日的鬧市上,聽見的一段演奏。

    奏樂的是舉世聞名的電吉他大師,那種讓整條喧騰的街,都為之震撼的音樂,讓我不由駐足觀看。時而激烈,時而柔和,迅猛如刀的弦聲和輕柔靈動的泛音交織,望著他飄逸的手指,我極為震撼。

    有種邂逅了命運的感覺,因而,我整個初三都埋頭進了音樂裏。那是比我想象的,要遼闊得多的世界。

    我一邊學樂理,一邊記住比星星還繁多的流派和藝人,不知不覺迴過神來,我已經沒有讀書,而是埋首在更深邃的音樂世界裏了。嚴格來講,放棄了學業這又是誤入歧途了,卻讓我感到非常開心。

    當我的樂評第一次被人采用,寄來一份樣刊和下期的約稿函時,是爸爸代收的。

    “不錯嘛。”

    時隔許久之後,他終於對我主動開口講了一句話。

    同時,這也是有生以來,爸爸他第一次當麵誇我。雖然他已是眼神渾濁而胡渣邋遢的發福男人,合體的襯衣早就換成了寬鬆的t恤,但仍是我無可替代的爸爸。

    於是,我在寫樂評的路上越走越遠,因為我意外地合適這份工作,還有一點運氣成分,所以越來越被各種各樣的人認可——但卻再沒有再得到爸爸的半句表揚。我很想再被他誇獎一次,可再也沒有。

    因為,他消失不見了。

    沒有一絲緣由,也沒有半點征兆,更別說對我提起隻字片語,爸爸從這個家裏消失了,無影無蹤。

    我至今仍不明白,他為何要消失。

    “不理解吧?為何要帶你看這一幕。”若若說。

    我靠著牆壁點頭,身軀因為太過無力而順著牆壁滑到,坐在了地上。若若背對著我,取下了那個貓咪的麵具,在手中把玩了一陣,但我仍看不見她的臉。

    “你是被愛著的。”她忽然說,“被許多人,拐彎抹角,又愚笨的愛著。”

    若若戴迴了麵具,轉過身麵向我,帶著悲傷意味地對我說。

    “結束了,迴去吧。”

    我用手掌撐在這片許久以前的地上,使自己再度站了起來,因為我可不是抱著腿,會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那種軟弱之人……即便我很想那麽哭個痛快。

    “等等——”我叫住了她,平複唿吸,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若若,我的占風鐸,和你交換了一個願望不是嗎?我還沒有實現這願望。”

    “……是。”她沒有否認我狡猾的提議。

    “現在就讓我實現吧,對不起,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求你。”

    “你想實現什麽呢?”若若問我。

    “我想……”

    我握住拳頭,猶豫著,話到嘴邊卻遲遲無法說出。

    如今的我,是否變成了幸福的人?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但唯有一點,我非常深刻地知曉著——如今的我,已是能依照自己的意願,自由活著的,能挺起胸膛,去麵對一切的男人了。

    鼓起勇氣,我說出了口。

    “我想見一麵我爸爸。”

    我要看看那個頹廢的家夥,究竟遊蕩到了哪裏,究竟在做些什麽,有沒有好好地重新開始人生……可是,若若輕輕搖搖頭,遲遲不動,僅是向前一步,將一隻手掌放在我的肩上。

    “並非所有事情,都應該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件事不行嗎?”

    “……對你而言並不是好事。”

    我隱約聽懂了若若的意思,這意味著,我那拐彎抹角的爸爸,現在的處境並不好吧。是終於維持不了輸贏間的一線,變成了債台高築的家夥,逃到了很偏僻的地方吧?還是渾渾噩噩,在垃圾堆裏麵以酒度日呢?

    但無論如何,那個年紀的男人,沉淪的方式無非就是這麽幾種。

    我絕沒有脆弱到會去逃避這一切——既然如此,就該靠我幫他了吧?我已是能掙到一些收入的成年人了,手頭也還有點積蓄。就算生活注定難熬,可扶上爸爸一把也是我應做的。

    雖說我浪費了許多年,才知道真相。可並不晚,我還年紀尚輕,他也談不上蒼老,日子還很漫長。我們都有足夠的時間,來熬過世間常有的那些苦楚。

    “沒關係,請實現我這個願望吧。”

    所以,我向若若,許下了願望。

    若若也猶豫著點了點頭,再沒有多說什麽。

    就這樣,若若敞開了一扇門扉。那對麵,是我的家,熟悉的家。

    我依戀地離開了這不知多少年前的舊景,跨過那扇門,迴到了什麽都未改變,空蕩蕩的家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生與死的歧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逢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逢夏並收藏生與死的歧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