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修了修越發長出的胡渣,打了個哈欠。

    “哎呀真是好熱的天。”我抖著衣領笑著說,給了自己一個需要穿的清涼點的理由。

    昨天買的衣服,其實是一件做工精細的短袖襯衫,非常浮誇的繡滿了花的圖案,但從中卻透出相當的清爽感,是件偏文藝的漂亮夏威夷衫。我又翻出被我穿的發舊的白色七分褲,一齊穿上後,我照了照鏡子,很滿意。

    “南國小白臉。”繩繩毫不留情的批評我。

    “請換一種讚揚的說法‘夏日風情的帥氣小夥’。”

    “好好好,我家文安安最帥了……”

    我也忍不住害臊起來了……

    定下的機票是明天,時間還很寬裕。留著的今天可以處理很多事——除了告別。我是不打算和誰告別的,就算是葵也沒這個必要,萬一打電話過去,人家說要來送我的話,隻會影響到她和家裏的關係,畢竟這牽扯到我。

    其他人就更沒必要打點了,我是很討厭維持人際關係的,我所認為的最好結果,就是不認識任何人,以前認識的人沒辦法,希望他們都對我敬而遠之。

    但……在另一個世界還有些虧心的地方,比如在某家酒鋪我所賒的賬。糟糟幫了我不少,也在那喝了一堆好酒,我還沒磨練出能向神明賒賬不還的臉皮。至於要將什麽當做酒錢,我也決定好了。

    我和繩繩出門了。

    但是與我想輕鬆度日的念頭不同,剛出電梯,門外就有人把我攔住了,不詳的預感不斷冒出……

    攔住我的,是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穿著寬大的t恤和短褲,戴著一頂反戴的棒球帽,典型的嘻哈裝扮,給人陽光和開朗的感覺。

    “呀,大哥哥就是文安吧。”少年在門外向我揮手。

    “……不好意思不接驅鬼工作,就算你媽媽說你爸爸被狐狸精纏上了但是狐狸精並不是恐怖的鬼怪請別太擔心,所以不用找我。”

    我立馬做出趕他走的手勢,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裏聽到我的名字,但我一定不再牽扯進奇奇怪怪的事裏了。少年放聲大笑著,卻徑自跟我走了起來,我隻好停下腳,用冷淡又銳利的視線看著他的眼睛,想趕他走。

    可是我立馬就被繩繩叫住了——“等等。”不祥的預感不斷升溫。

    “呃,文安大哥哥,可有一尊神明介紹說你可以幫忙解決各種各樣的事。”

    “……哈?”

    “說是有困擾盡管來找你這樣子,大家都傳開了呢,有個能看見我們的好心人,果然和神明大人說的一樣。”少年期待的眼神讓我無法直視。

    至於其中緣由……還用問嗎?肯定是空空去散布的謠言啊。也就是說,這小子他媽的是個幽靈啊。我嘟噥了幾句空空的壞話,引起了繩繩的注意。

    “為什麽空空要找文安的麻煩呢?”

    “報複。”

    “你對她做了什麽事嗎?”

    我一時語塞,莫非繩繩不知道那時我們對話的含義?她天真無邪的偏著頭看我,哪裏都不像是知道了為何空空要報複我的緣由……而我自然不方便向她解釋了,其中緣由並不應當點破告訴繩繩。

    我清了清嗓子擺擺手,示意自己要走了,於是道別說——

    “總之,小子你找錯人了,我不叫文安,我叫張強,再見。”

    “給大哥哥添麻煩的話,那對不起。”少年顯得委屈而失落,快哭出來一樣。

    “……”我還是敵不過自己內心的柔軟,歎著氣轉迴身問他:“說說說,要幹嘛。”

    “是這樣的,我希望能聽見琴聲。”

    我揉了揉耳朵,早就預料到會是理解不了的東西,所以沒多問隻是等待有人能給個解答。

    “啊,大哥哥同意了?那還請跟我來吧!當然,不會白讓你跑一趟的。”

    也是,比起問長問短,還是親眼看看比較快。繩繩倒是樂嗬嗬的,我也從少年身上感覺不到半點惡意,於是就跟著他身後慢悠悠的走了。

    沒走幾步,我就後悔起來了。一來我挺討厭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二來萬一又要扯個幾天就頭大了,畢竟花了四位數的機票錢是實打實的出去了,何況我對旅行也滿心期待啊。

    另外,走在街上時,我的夏威夷衫倒是博來了不少視線,幸虧和繩繩在街上聊天的經曆使我已鍛煉出了無視旁人的心境。走了大約二十分鍾後,周圍已是我陌生的街道了。

    沒有路標,也沒有我熟知的建築物,隻是越來越顯得荒蕪。我並不驚訝,因為城市本就是這樣的事物,隔個幾年不見,歸人就會對諸多事物感到陌生,何況這個城市很大,有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實在是太正常不過。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預料到,我們抵達的是什麽樣的地方。

    起初,是幾隻麻雀成群的振翅飛翔吸引了我的注意,當追逐著它們羽翼拍打的視線停住,我驚訝的發現,它們落在了十字架上。

    石製的十字架,高高的立在建築之上。殘破的建築——被青苔和爬藤占了牆壁,由雨水和風留下時光的斑駁。略顯粗糙而毫無綴飾的牆壁上,隻剩下殘破不堪的褪色琉璃窗,畫的事物已經分辨不清了。

    一座藏在瘋長雜草地裏的小教堂。

    仿佛與世隔絕的地方,有種獨立於世的荒野般的美感。我驚訝不已,沒想到這城市裏居然會有這種地方。

    少年走進教堂外的茂草叢中帶路,腳步卻沒讓肆意的狗尾巴草晃動,毫無疑問,他並非活著的人。我跟著他,走到教堂門口。近距離觀察後我才發現,殘破的石壁年代比我想的還要久一些,風吹日曬了半個世紀以上。我撫摸了一下在苔蘚瘋長間得以幸存的牆壁一角,曆史的厚重感透過手掌傳來。

    這裏是個讓人感到安心的地方,吹拂的風沒有幹澀的水泥臭味,根本不像是處於都市。究竟是何人何時在這裏建了這麽一座西方教堂呢?又為何被棄置呢?

    少年向敞開的門裏走去,我們也跟著進去。

    內部保存要良好得多,一條寬廊,兩側木椅都還有模有樣,而牆壁也光滑。上麵零散的刻著《雅歌》的一些片段,但學疏才淺的我,並不能透過這些弄懂更多的東西了。繩繩好奇不已的四處觀看,看來這次是幫不上忙了。

    “到了。”少年說。

    “你要我幫你做什麽呢?”

    少年代替迴答,隻是指指前方。除了唱詩台外,在前方的是一台破破爛爛的腳踏風琴。他見到我時,說過希望能聽見琴聲,既然如此,答案就顯而易見了。少年無外乎想讓我彈琴吧……這幽靈的心願還頗為浪漫呢。

    我走上前檢查了一遍,那是台國產老雙鳳的腳踏風琴,可製作相當好,木質依然可靠,鍵位也平整,踏板流暢,除了經受歲月的外表破舊不堪以外,都洋溢著讓人雀躍的西洋樂器之美。

    我立馬撿了個台子過來當椅子,彈了幾組音階,共鳴而出的聲音比我想的還好。樂器果然就是這樣,即便扔個幾年幾十年,偶然再拿起來,隻要仍能正常發出一個音,就已經足夠讓人動容了。

    “文安會彈?”

    “當然。”

    其實大多數樂器我都會一點,要不然寫的東西缺乏專業性,是不能把自命不凡的家夥們罵服氣的,畢竟我算個專業寫樂評的。

    我試著想彈一首queen的情歌,但前奏未完,有一個鍵很不靈活,我聳聳肩,手感上來判斷,應該是簧片裏麵有木頭渣子或者是別的髒東西,這種結構簡單的樂器想修一下是非常簡單的。

    “……能修好嗎?”少年憂心忡忡的問我,大概是我拆外殼的舉動讓他害怕。

    “安心。”我豎起大拇指。

    幸好隨身的鑰匙扣能當撬片使用,再加上本來就鬆鬆散散的,所以沒花多少力氣,就已經把蓋板和鍵盤取下了。陳年木頭和簧片的濃鬱黴味,這正是時間的味道。

    萬幸沒有蟲子在裏麵造窩,我撥弄了一會兒,樂器簧片的沒多少鏽,質量果然優秀,可惜如同當年這些質量出色的樂器廠如今已少之又少了。我找到與有問題的鍵對應的簧片後,發現果然有異物卡著。

    撥弄了一會兒,我將異物拿了出來,隨手往後一丟,將樂器複原。

    “大哥哥……能不能不要亂丟東西?”少年抱怨的聲音發苦。

    “……啊?什麽?”

    迴過頭,少年蹲在地上,指著我剛剛丟出去的那個異物。我也湊了過去,拿起來檢查了一番,很舊,像是什麽的碎片,有點像鳥的骨頭,但又硬的多。反而有些像是大型哺乳類的骨骼碎片,這倒是有點奇怪。

    我正打算再研究一番時,麻痹的感覺竄過我全身……我知道了那是什麽的骨頭。

    “……是,是你的?”我感覺口舌都開始發麻。

    少年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吐了吐舌頭說:“自己的骨頭被亂丟,感覺不太好……”

    “……是……是嗎,那……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我幹笑了幾聲,恭恭敬敬的將那骨片放下,退後了幾步,這才忍不住大喊來宣泄震驚。連繩繩也被嚇到了,她背過身捂著臉,一個勁的嘟噥我的壞話。但比起慌張,我更覺得莫名而毛骨悚然的,是為何他的骨頭會碎成這樣,甚至被塞進了樂器裏。

    “所以……你是想讓我幫你撿出這個來嗎?”我問。

    少年搖搖頭,坐到了剛才我搬過去的台子上,全不在意的說起自己的事。

    “真的隻是想聽聽琴聲,因為留世的期限也快到了,我又沒有那種苦大仇深的怨恨,真是嚇了我一跳,原來是我的骨頭卡在裏麵。”

    “……為什麽會卡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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