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城的主人離家遠去,卻並不影響城市的繁華。

    它依舊安靜地矗立在草原上,象征著薛家皇權,庇護著萬千子民。

    差不多正午時分,馬連山和史有德打著哈欠,百無聊賴地走在街頭。

    淵皇禦駕親征,好些平日裏一起尋歡作樂、飛鷹走狗的兄弟們都從了軍,跟著去了南邊,留下他們這些個不入行伍的紈絝,獨自在長生城裏寂寞。

    元枚哼著小曲,從綠柳樓中走出來,剛好碰見兩人。

    兩位長生城如今的大紈絝,碰見元枚這種大紈絝前輩,自然是畢恭畢敬。

    元枚點了點頭,“綠柳樓新到了一款黃酒,味道不錯,空了去嚐嚐,少在女人肚皮上打滾。”

    二人自然連連稱是,元枚晃晃悠悠地走開。

    “進去試試?”目送元枚離去,看著綠柳樓的招牌,史有德提議。

    馬連山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麽別的地方好去,總不能大中午的就去逛青樓吧。

    如今,那位說書先生早已不在綠柳樓中說書,綠柳樓的生意也恢複了正常,二位大紈絝來了,自然很輕鬆地坐了一個雅間。

    從二樓的窗戶望去,正好能瞧見一處占地寬廣的府邸,靖王府。

    馬連山對靖王其實沒什麽惡意,隻是當初和將軍府交惡,又跟史有德一起踩死了煊赫一時的劉赫,他心裏還是擔心著靖王要為將軍府報這個仇的。

    黃酒尚在溫著,馬連山看著那座府邸道:“史兄,我跟你說個事兒,老邪門了,我連我爹都沒告訴。”

    史有德頓時來了興趣,扯了扯椅子,身子前傾,滿臉好奇。

    “之前靖王不是封王了嘛,第二天一早,我爹就讓我去靖王府道賀,我雖然不明白是什麽個情況吧,可我爹的話我不能不聽啊,於是我就帶著門人去了。”

    “門人放好禮物,我就讓他們迴去了,自己進了府,可你猜怎麽著?老子再醒來,就已經是在自己府上了,聽人說,還是別人給我送迴來的。”

    “我立馬就讓人將那個人找來,給他賞了點東西,問他知不知道咋了,他說我在靖王府就暈了,是靖王府的管家找到他讓他幫的忙。你說神奇不神奇?”

    馬連山顯然憋了有一陣了,這劈裏啪啦的說辭,流利而暢快。

    史有德眼珠子一轉,嘿嘿一笑,“聽說靖王的那位漂亮得不像話,你該不是被迷暈了吧?”

    馬連山拍著大腿一臉遺憾,“說起來我就更鬱悶了,老子連那位的麵都沒見過。”

    “誒,馬哥,你說要是靖王垮台了,淵皇會不會把那位幹脆賜給我們玩玩?”史有德異想天開,一臉蕩笑。

    聽起來仿佛覺得是在異想天開,可經曆過劉赫之事後,馬連山卻還真陷入了沉思,想著想著,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臉上也開始蕩漾了起來。

    “聽說那位可真是美啊,那個什麽胭脂榜,人家可是排在第三的。”史有德的消息還不少。

    馬連山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心神激蕩,“要真是那樣,老子怕是幾個月都不下床了。”

    馬連山笑著道:“不知那南朝的姑娘,是不是就像這黃酒一般溫柔。”

    “砰!”雅間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兩人各自帶來的護衛被挨個砸進了雅間的地上,一個玄衣女子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馬連山和史有德這兩個色中餓鬼瞧見那張麵容,在這樣的情景下,竟也有些恍惚。

    太他娘的漂亮了吧!

    崔雉單手拎著馬連山的衣領,將他舉起,左右開弓,扇飛出去,兩邊臉頰頓時像充了氣一般腫了起來,上麵留著幾根清晰的指印。

    史有德的遭遇也是一樣。

    崔雉冷冷道:“就憑你們兩個廢物,給本姑娘提鞋都不配,還敢在這兒滿嘴噴糞。等著吧,害死赤驥的賬,遲早跟你們兩個廢物算清楚!”

    留下兩個豬頭,崔雉與鄒荷、隨荷三人揚長而去。

    綠柳樓的掌櫃在一旁看得欲哭無淚,他瞧得清楚,這兩位公子在裏邊高談闊論,誰曾想正主卻剛好就坐在隔壁,這不是那兩位公子的無妄之災,這是綠柳樓的無妄之災啊!

    馬祁的府邸中,兩個臉腫成豬頭的人沉著臉對坐,馬連山一巴掌拍在桌上,“這事兒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老子要讓這婊子付出代價!”

    “對!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史有德也跟著咬牙切齒,可神色轉瞬又黯淡下來,“可馬哥啊,人家是清河崔家的嫡女啊。”

    “清河崔家算個屁!”義憤之下,馬連山恨恨地罵了一句,鼻孔裏喘了幾口粗氣,終於冷靜了點,“六大家族那是南朝的事兒,關咱們北淵什麽事兒,他崔家胳膊再硬,還能來草原揚武揚威?”

    六族之威,不止於南朝。

    話已至此,史有德還能說啥,隻好點頭稱是。

    互相看著對麵的一顆豬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史有德腦子中忽然閃過昨晚聽到的刑部一個下屬跟自家父親匯報的消息,眼前一亮,湊過豬頭,小聲道:“馬哥,我昨晚聽說了個事兒。”

    死牢中,鄭軒和鄧清依舊坐著,可如今脊背平直,昂首挺胸,再無一絲當日的懈怠神色。

    要說氣質這種東西端的是玄妙,二人衣衫依舊殘破,傷痕還是累累,須發仍是肮髒淩亂,可就是這麽一坐,便能生出一種從容不迫,氣定神閑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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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當,外麵的牢門被一下子拉開,二人又迅速恢複了往日那種死狗般的癱坐。

    一個獄卒將兩碗糙米飯隨意地朝地上一放,一言不發地離去,沒有誰注意到他從指尖彈出的一個紙團。

    牢門合上,黑暗驅散了光明,重新占據著牢中。

    鄭軒不動聲色地拿起紙團打開看了看,又不動聲色地彈向鄧清,最終進了鄧清的肚子。

    透氣孔中僅存的一點光亮都完全黯淡下去,入夜了。

    死牢之外,走來了四個人影,當先領路的兩個穿著常服,後麵兩個罩著黑色鬥篷,瞧不見腦袋。

    在此守衛的刑部官員正詫異著這些人是如何走進來的,忽然瞅著當先的一個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這不是自己刑部老大史尚書家大公子身邊那個親隨嘛。

    他趕忙迎上去,笑著道:“胡賢弟,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那人附耳低聲在這名官員耳邊說了幾句,官員斟酌著小心翼翼道:“能不能讓下官瞧上一眼,這個當口,您知道的,二皇子剛下了令,尚書大人也加派了人手,實在大意不得啊。”

    胡姓親隨正要發怒,靠右邊的那個黑衣人朝這名小官招了招手,輕輕掀開鬥篷一角,露出一張臉來,然後一巴掌糊在這名官員的後腦勺上,“看清楚本少爺了嘛!”

    真是蠢貨,在馬連山麵前,搞得自己很沒有威信的樣子。

    官員連連點頭,即使史有德的臉腫成豬頭,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於是趕緊跑過去拉開關著鄭軒和鄧清的牢門,在史有德和馬連山走入之際,他不得不壯起膽子再囑咐了一句,“公子,千萬別出人命啊!”

    “廢話,還用你說!”史有德冷冷道,說完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馬連山的背影。

    “你們兩個,去給我把他們拉起來!”死牢正中,馬連山摘下帽子,用手帕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吩咐道。

    兩個身負不俗武技的親隨上前,一人架起一位宛如爛泥的八駿中人。

    馬連山衝上去就給了一人肚子上一腳,踹了個酣暢淋漓。

    “史兄,來,咱們先把今天這兩巴掌還迴去再說!”馬連山大笑著道。

    兩人各自選了一個人,各自在他們麵前站定,史有德搓了搓手,笑著道:“馬哥,怎麽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不錯,正合我意!”

    史有德嘿嘿一笑,馬連山卻瞬間驚恐,因為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原本手腳都被巨大的鐵鐐銬捆住的鄭軒和鄧清忽然伸出手,在麵前的兩個弱雞公子哥脖頸上一切,快到原本架著他們的兩個親隨都來不及阻止,等他們反應過來,兩隻鐵鉗一般的大手就已經死死掐住了他們的脖子。

    鄧清將自己那個“俘虜”交給鄭軒一並看管,然後開始褪下自己的鐐銬,當日白衣劍仙其實已經用本命飛劍將鐐銬割裂,同時解開了他們修為的禁製,他們隻需輕輕一掙就能脫身。

    玄鐵在一位合道境大劍仙的本命飛劍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鄧清脫身後,便迅速將自己和史有德的衣服互換,然後“接手”兩個俘虜,讓鄭軒重複了一遍方才的過程。

    他看著兩個驚駭莫名的親隨,微笑道:“別怕,隻要你們不出聲,就一定不會死。可你們隻要出聲了,在我們死之前,你一定會先死。所以,隻有聰明人才能活得長久一點。你們是聰明人嗎?”

    兩個親隨連忙點了點頭,鄭軒換好衣服,捏開二人的下巴,一人喂進去一個藥丸,“三日之內,你我性命相連,隻要我死,你們必將七竅流血,受盡折磨而死。不過若是我平安度過這三日,此毒自解。”

    “開門了!”胡姓親隨大喊道,那位刑部官員連忙親自過來打開了牢門。

    他恭敬地看著四人默不作聲地走出,史公子甚至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嘉許。

    獄卒正要關門,他卻忽然道:“別忙。”

    掩著鼻子走進牢中,遠遠看了看兩個曾經的大人物如今的死囚都還在牢裏躺著,這才放心地出去,命人管好大門。

    一行四人徑直到了城牆邊上,鄭軒和鄧清轉身看著二人,“你們迴去吧。”

    兩個親隨對視一眼,忽然單膝跪地,“請二位大人收留。”

    鄭軒微微一笑,心道:還算是個聰明人。

    “行,那就跟我去往秋安城吧。”

    城外的一處曾經送別過雲落等人的小山包,楊清向二人說了崔雉的情況,和此次救援崔雉當居首功,鄭軒和鄧清在感謝崔雉的救命之恩的同時,也感慨小鎮真是好福氣。

    楊清將四匹快馬和崔雉寫給裴鎮的一封信交給鄭軒和鄧清,目送他們遠去。

    “我以為你會一直裝作不知道。”

    楊清轉身望著月色下走來的那個人影,冷冷道。

    敕勒歎了口氣,“你也太肆無忌憚了,這不明目張膽地擺了我一道嘛。”

    “你可以選擇阻止我啊!”楊清囂張得很。

    敕勒又歎了口氣。

    楊清轉過身,盯著敕勒的眼睛,“怎麽?問心有愧?想要彌補?”

    敕勒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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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處背風的山包後,望著眼前的一團篝火,怔怔出神。

    身為一個財迷,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件財迷最該做的事情了,盤點家當。

    沒了孫大運在身旁,雲落最近財運很差,沒能積攢下什麽值錢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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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山河劍、一柄千鈞劍,一柄不知來頭卻莫名厲害的輕呂短劍。

    名為宵練的長劍被借給了楊清,想必會更加厲害,隻是暫時還沒見楊清用過。

    一顆避水珠,一顆孫大運事後硬塞迴來的驪珠,一個祝融的綠色木雕,一塊不知來路的玉牌。

    那疊金色符紙已經在雲夢大澤給了符臨,符臨推辭不過,幹脆又拉著雲落教了一晚上的符籙,同時還分了一小疊給符天啟,給符天啟樂得不行。

    再有便是一小瓷瓶楊清給他的丹藥,說是修為一事,萬勿懈怠。

    其餘的就是些美食家必備的瓶瓶罐罐,如今作為一名卓越的野外生存大師,雲落的這一手烹調技藝,已經很是不凡了。

    至於衣物、金銀這些就無需再贅述。

    “窮酸啊!”見了點世麵,雲落終於不再像當初從祝融秘境中出來時候那樣洋洋自得了。

    好在雲公子窮歸窮,心態擺得挺好。

    那都是身外之物,自己的修為才是根本。

    坐照內觀,體內的天地丹脈已經極其清晰,通玄境中品的小小瓶頸在雲落日夜苦修之下已經鬆動了許多,遙遙欲墜,雲落有些期待自己的丹紋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像是自己當日在落梅宗煉化仙格之後觀道時所見那般,足足九道。

    他雖然不知道九道丹紋有什麽好的,但楊清是九道,聽楊叔說自己父親淩青雲也是九道,自己似乎沒個九道不怎麽好意思。

    若說丹脈是修行者對於天地的感悟認知的具體顯化,丹紋則是修行者神魂打磨的具體映照。

    一個是對外在的感知,一個是對內在的修煉。

    三天之後,戰旗城外的一座大山的山腳,難得尋了個草木蔥鬱之地,雲落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跳了進去。

    這跟孫大運待久了,怎麽染上了進坑的惡習。

    數千裏之外,正灰頭土臉地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光頭在烈日下跋涉的孫大運突然打了個噴嚏,“又是誰在念叨小爺?隻知道念叨,也不來救小爺出火海!什麽玩意兒啊!”

    雲落在四周貼上屏蔽氣息的符籙,盤坐在坑底。

    他從懷中摸出一粒丹藥,扔進嘴中。

    丹藥的藥力迅速化開,接天劍經的心法加速運轉,那顆金丹雛形滴溜溜直轉,速度越來越快。

    “嗡!”地一聲,金丹雛形在刹那間靜止,一絲玄妙的大道玄音響徹雲落的體內。

    第一道丹紋開始慢慢形成。

    那紋絡曲曲折折,詭異莫名,不出一會兒,便勾勒出了一大半,雲落疑惑地看著那個圖形,不是丹紋嗎?怎麽像是個烏龜啊!

    而當第一道丹紋勾勒完畢,瞧見贔屭那熟悉的麵容時,雲落險些道心失守,脫口而出,“你大爺啊!”

    方寸物中,火神木雕閃爍著難以覺察的光芒。

    火神宮中,祝融正在和明順飲酒調笑,雖然幽囚,但正好彌補多年分離之苦,倒不覺有絲毫難受。

    他忽然神色一動,哈哈一笑,“祖龍這老泥鰍,好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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