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城的風還在吹著,城裏的風波早已平息。

    靖王軍隊入城,秋毫無犯,又成功收割了一大波民心。

    雲落站在城牆上,神色鬱悶,“我說梅兄啊,咱就不能不打這一架嗎?”

    在他的對麵,是一襲黑衣的梅子青,“這麽多天,辛辛苦苦,不為打這一架,為了啥?”

    雲落想了想,試探道:“為了愛?”

    眼看著梅子青的臉上掛起冷笑,就要擼起袖子,雲落連忙擺手,“梅兄,梅兄,有話好好說。這架倒也不是不能打,可如今我不過通玄境中品,如何打得過你一個知命境下品啊。”

    “你能殺了秦明月,自然能與我一戰。”梅子青堅定道。

    “嗨呀!這可不就誤會了嘛!”雲落神色誇張,“那秦明月是管姑娘殺的啊,她是通玄巔峰,比我可厲害多了啊。”

    “姓淩的!你要臉不!”管悠悠突兀地出現在城牆上,在她的身後,劍七、符天啟等人一臉賤笑。

    “哎呀,天啟,你來得正好,小鎮在哪兒,我有大事要和他商量!”雲落鎮定自若地朝裴鎮走去。

    管悠悠拔出“弑仙”,就朝雲落當頭刺去。

    嚇得雲落一激靈,幹脆直接從城牆上跳了下去,管悠悠如影隨形,緊跟著跳下。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一青一黑兩道流光一閃而逝。

    梅子青摩挲著下巴,看著符天啟,“你說我是不是被騙了。”

    劍七突然道:“梅兄,我們切磋一下?”

    跑出老遠,二人默契地停下,管悠悠道:“你還能一直躲下去?要不打一架算了。”

    雲落苦著臉,“打不過啊,我又不是傻子,找打來挨。活這麽大,挨打已經挨得夠多了。”

    等他倆返迴城頭,符天啟抱著劍七,一臉無奈,“他剛主動跟梅兄打了一架,然後說他要睡會兒。”

    雲落憋著笑,朝管悠悠一攤手。

    管悠悠恨恨地一腳踢在劍七的屁股上,“你是不是傻!”

    風揚城的城主府中的一間書房,此刻隻坐了四個人。

    雲落、裴鎮、遲玄策、崔賢。

    他們要商量的,是關於那一場大戰的收官和接下來的方向。

    聊到最後,裴鎮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崔賢點點頭,“城外三裏,已經布置好了。”

    他們所說的,是雲落提倡舉行的陣亡將士安葬儀式,為此,他們甚至在這兒浪費了整整兩天,就為了收攏屍骸,甄別分辨,和進行一係列提前的準備。

    原本遲玄策是反對的,他認為應該趁慕容承和其餘幾家還沒有反應過來,趁勝出擊,多搶占一些城池,贏得更廣闊的戰略空間。

    但當雲落拉著他一陣密談之後,他不僅同意,而且更積極地參與進了這個事情之中來。

    裴鎮看著雲落,“咱們一起?”

    雲落搖了搖頭,“我去找博木石聊聊,你們忙你們的。”

    裴鎮麵現感動,雲落微微一笑。

    西麵城外三裏,離著當日裴鎮率軍駐紮的地方不遠,堆起了數百個柴火堆。

    柴火堆的前方,是一塊巨大的石碑,空白無物。

    當日一場大戰,怯薛衛死了五十八人,新歸附的慕容家私兵和秋安城城防死了三百六十七人。

    一共四百二十五人的屍首,花了兩天時間,被盡數尋迴,挨個放置在柴火堆上。

    當初風揚城中的三千人,如今隻剩下了兩千餘人。

    刨開這些亡故的,餘者皆是那些在途中當了逃兵之人。

    大戰落幕,在遲玄策和雲落的勸說下,裴鎮才同意千金買馬骨,對這五百餘位逃兵既往不咎,給了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總共的兩千五百人都站在火堆之前,但明顯的,那五百餘位當過逃兵的,被其餘的人微微排斥著,隔開了距離。

    依舊身著那件黑色金紋的袍子,裴鎮神色肅穆地走上前去。

    崔賢輕輕一彈,手中的火把驟然點亮。

    裴鎮伸手接過,從最頭上的一推點起,挨個親手點燃了每一堆柴火。

    他走到正中央,將火把交迴給崔賢。

    他沉默著,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然後轉身,以手撫胸,緩緩行禮。

    身後的所有人,都跟隨著他的動作。

    一柄長劍無聲出現在裴鎮的手中,真元流轉,劍氣吞吐。

    他來到石碑前,以劍為筆,寫下一行數字,“四百二十五。”

    然後在下方寫下自己的名字,“薛鎮。”

    做完了這些,他輕聲道:“迴頭聚攏骨灰,合葬此處,將所有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

    “如有親眷,接來此處,厚待之。”

    崔賢點頭應下。

    裴鎮靜靜看著那五百來名逃兵的臉,一言不發,朝城門走去。

    望著裴鎮離去的背影,一個逃兵終於忍不住臉上的滾燙,單膝跪地,“殿下!我錯了!”

    裴鎮腳步一頓。

    “殿下,我願下一戰充當先鋒,將功折罪!”

    一個人的聲音,單薄而孤獨,裴鎮輕輕歎了口氣,正欲邁步。

    “殿下,我等願為先鋒,將功折罪!”

    裴鎮猛地轉身,看著那一片單膝跪地的身影,一張張羞愧的臉,輕聲道:“好。”

    城頭上,雲落和博木石並肩而立,“怎麽樣?服不服?”

    博木石歎了口氣,“我們這種家將,不可能轉頭迴去對付舊主的。”

    雲落不以為意,“那你就去對付別人就好了啊!比如包、穆、裴,比如別的。”

    博木石忽然道:“我那個親衛呢?”

    “活著,活得很好。”雲落迴答道:“不過那個修行者被崔先生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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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博木石也明白了其中意思。

    他沉吟了一會兒,忽然一歎,“敗軍之將,投降之後,又豈有重用。”

    “將軍若願意歸附,風揚城主之位給你,手下除怯薛衛之外的所有兵馬都歸你統管。”

    博木石猛然迴頭,看見靖王殿下平靜的臉色。

    迴到城主府,裴鎮和雲落對坐,他看著雲落,“謝了啊,兄弟。”

    雲落微微搖著頭,“萬事開頭難,想想都替你頭疼。”

    “缺人才啊。”裴鎮無力地趴在桌上,將下巴擱在桌麵上,隻有在雲落麵前,他才會如此放鬆,“四座城是打下來了,總得有人值守吧?情報渠道總得開始建立吧?內政總需要有人來打理吧?比較起來,軍務反倒成了最簡單的事情了,畢竟有耶律晉才,如今又有了博木石。”

    “慢慢來,急不得。這也是我跟遲兄弟那天說的,咱們暫時沒那麽大的胃口,吃下那麽多的地方,必然會撐著。不如以這四個城為根基,先把框架搭起來,再徐圖發展。”雲落的手指輕叩著桌麵,緩緩道。

    “慕容承會給我們這樣的機會嗎?”裴鎮喃喃道。

    “所以,我替你走一趟吧。”雲落一拍大腿,撐著站起,輕輕開口,裴鎮霍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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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居然舍得駕臨寒舍,蓬蓽生輝啊!”說書老人站在宅院門口,周圍跪著滿地惶恐的奴仆。

    皮笑肉不笑,但那份詫異是實打實的,尤其當瞧見荀憂也一起出現的時候。

    這座天下,值得這君臣二人聯袂登門的人,不多,或者說,極少。

    荀憂故作詫異道:“不是應該先請客人進屋嗎?”

    “陛下,國師,請。”說書老人讓開道路。

    雕梁畫棟,假山池塘之間,楊灝背著手,緩緩走著,“若這都算是寒舍,朕這皇帝可真當得太稱職了。”

    等到了主廳,老漁夫已經站在主廳的台階下站著。

    楊灝幹脆沒進主廳,擺著手,“花園裏有圓桌石凳沒有,找一處咱們坐著聊?”

    一行人到了一處花園涼亭,這兒的圓桌就不分什麽主次了,四人隨便坐下。

    楊灝開門見山,“朕需要二位的幫助。”

    老漁夫眼觀鼻鼻觀心,說書老人沉吟著道:“北麵戰事?”

    楊灝點點頭,“果然厲害。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我們能得到什麽?”老漁夫忽然開口。

    楊灝眼睛微微眯起,“朕能容得下六族,就能容得下七族八族。”

    說書老人和老漁夫對視一眼,起身朝楊灝微微躬身,“願為陛下效勞。”

    楊灝笑著將二人按在座位上,“還不知二位先生如何稱唿?”

    的確,對於四聖的姓氏,即使皇族秘典裏,也都未著筆墨。

    如今想來,是刻意淡化血脈親情的緣故,當初設立四支留守的人早有打算。

    說書老人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我們並非血脈相承,兒時姓名早已忘卻,我這一支稱號是北堂。”

    老漁夫也點點頭,“南宮。”

    荀憂笑著道:“如今入世,身為一族之祖,可還得有個名字才是啊。”

    “北堂望。”

    “南宮霖。”

    楊灝哈哈一笑,“好名字!那麽北堂先生,南宮先生,是誰去征北軍中軍大營呢?”

    北堂望看了一眼南宮霖,心道他剛來幾天,罷了,讓他多享幾天福吧。

    “就讓老夫去吧。”

    “好。爽快。那南宮先生一有消息,可隨時入宮。”楊灝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遞給南宮霖。

    南宮霖伸出右手接過,端詳了一下,放在桌上。

    楊灝站起身,“既然如此,就請北堂先生即刻動身,我對韓飛龍的第一條命令也請您帶給他。”

    楊灝說著又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條。

    北堂望接過一看,上麵是一串數字。

    明明還在末夏初秋,涼亭中的氣氛卻陡然有些冰冷。

    “朕必須防著你們,但光明正大。”麵對兩個合道境高手不加掩飾的敵意,楊灝神色平靜,“二位若是要建立自己的親族勢力,這就當朕為二位備上的第一份賀禮。”

    “意思是我還要謝謝你?”南宮霖語氣森冷。

    “不用,但也不是不可以。”楊灝看著北堂望,似乎這個人腦子要好使一些。

    果然,北堂望深深地看了楊灝一眼,朝南宮霖使了個眼色。

    楊灝看著依舊有些憤懣的南宮霖,“既然南宮先生留守,朕明日將邀請紫霄宮門人入宮講道,不妨一起來聽聽。”

    南宮霖眉毛一挑,又迅速收斂,顯然是北堂望以心聲跟他說了啥。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多打擾了。二位也不必相送”

    楊灝起身,和荀憂一起離去。

    涼亭中,北堂望和南宮霖抬頭,看著一個紫衣身影消失不見。

    沒了四聖的名頭,沒了監察天下的特權,楊灝沒理由還當他們是四聖那般尊敬,長安也一樣。

    他們如今的境遇不是在騎牛道士代玄尊封正那一刻敲定的,而是在當初選擇出手,壞了規矩幹預人間事的時候就決定了。

    這些日子他們二人曾經多次試圖聯係那二位,卻都幹脆沒了迴應。

    如今楊灝又如此做派,怎能不叫二人心生憤懣。

    可憤懣又能有什麽用呢?

    扭頭看看這滿園秋色秀美,奴仆遍地,錦衣玉食,有些東西自然就慢慢消解了。

    二人幾乎同時想起了一句話。

    錢難掙,屎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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