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居,大堂內。

    有許多張驚愕的臉,和許多雙坐看好戲的眼。

    鬱南朝外輕輕一掙,雲落便將手鬆開。

    昨天晚上,當他第二次遇見孫大運時,他自己都無奈了。

    於是詳詳細細地問了孫大運又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孫大運也懵了,這到底是冤家路窄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孫大運決定再賭一次自己逆天的運氣。

    幹脆把心一橫,把自己過往經曆和此次尋寶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跟雲落講了。

    雲落聽完震驚不已,若是在此次遊曆之前,他或許不會相信這些,會認為孫大運在亂扯。

    但經曆了祝融秘境之中,鄭家兄妹的神奇之後,他算是對這些事有些接受了。

    “你為什麽一定要去落梅宴?”

    孫大運撓了撓腦袋,“不知道,總覺得應該去一趟,好像有什麽好事在等著我一樣。”

    雲落心中一動,於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清了清嗓子,“兩次相逢,便是緣分了,這樣吧,老夫正好閉關也差不多了,索性就陪你走上一遭。”

    孫大運大喜過望,不管怎麽說,這位前輩的實力碾壓自己是一點問題沒有的,有他做臂助,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雲落與他約好,第二天一早在此地匯合,然後一同出發,孫大運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又是一夜之後,雲落看了看丹田中僅剩一個棗核大小的仙格,跳出坑底,一邊找了條小溪洗漱,一邊默默再次感受丹田之中的情景。

    隨著他對明順夫人傳給他的煉物口訣越發熟悉,現在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一心二用了,隻不過這效率就大大減緩就是了。

    雲落暗自測算了一下,估摸到了晚上戌時末便能完全煉化成功,屆時自己便能放下心中大石了。

    對著溪水,用一柄小匕首刮掉冒出來的胡須,再洗去易容,看著水中倒映出的那張非常熟悉但又有點陌生的臉,他笑著道:“好久不見。”

    等在孫大運麵前出現時,雲落已經再次易容完成,以淩公子的形象示人。

    孫大運張大了嘴巴看著清爽幹淨的雲落,這怎麽跟我想象中的野修老怪物,啊呸,老前輩的形象不一樣啊。

    兩次坑底相見,前輩都是胡子拉碴的,看著便像是個中年人,如今這年級莫不是比我還小?

    雲落隻瞥了一眼孫大運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雙手負後,神情冷峻,淡淡道:“本座早年間曾服用過一粒上古靈藥養顏丹,此生麵容永固。”

    伴隨著這句話,一陣微風吹過,將雲落的衣衫吹得輕輕飛揚,看起來飄然若仙。

    孫大運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就說為什麽會兩次遇見前輩,原來他才是我的大機緣啊。

    就這樣,二人就一起到了落梅宗下的小鎮。

    行走江湖,雲落也學會了裴鎮的那一招,到了這個陌生小鎮,直接就帶著孫大運去了人氣最旺的酒樓吃飯。

    而這酒樓,剛好就是南山居。

    於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幕。

    出手救人,第一是因為被救之人他認識,正是那個去過西嶺,還在路上跟自己打過招唿的武夫溫涼;

    第二則是因為陸師妹了。

    的確,這樣出頭不符合雲落此行的宗旨,貿然得罪這麽一個聲名卓著之人,更是可能給自己帶來許多預料之外的風波。

    可是涉及到陸師妹,自己還講什麽道理。

    男女之事,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

    所以,他說道:“他說你放屁,我覺得很對。”

    鬱南臉上的笑容始終不變,“不知鬱某又如何得罪了二位?莫非二位也是仰慕陸姑娘之人?”

    雲落瞧見這種笑容就惡心,為什麽這些自以為厲害的所謂天才,都喜歡掛著這種道貌岸然的微笑,自以為清風朗月,溫潤如玉?

    算你運氣背,遇見人稱天才殺手的我!

    他的手掌落在溫涼的肩頭,“你為什麽覺得他在放屁?”

    溫涼搖搖頭不敢說話。

    雲落溫聲道:“反正你也把這個道貌岸然的小人得罪了,若是我幫得了你,自是不怕,若是我幫不了你,你們師徒二人定然會在近日暴斃身亡,萬事皆休,倒不如此時說個痛快!”

    溫涼抬起頭,看著雲落,他感覺這位仙師雖然麵容與雲公子不同,可那雙眸子卻似乎如雲公子一般,讓人安心。

    溫涼一咬牙,騰地站起,看著鬱南,“陸仙子和雲公子情投意合,你比雲公子差遠了!”

    他始終記得聽說陸仙子和雲公子互相愛慕的傳言時,自己當時內心的激動。

    在劍冠大比的擂台旁,他曾見過陸仙子的國色天香,他那會兒就覺得隻有這樣的姑娘才配得上雲公子。

    一席話,嚇得他的師父一個站立不穩,跌坐在凳子上。

    雲落心中大笑,好小子,對路!沒白救你!

    鬱南眉毛一挑,“你是說那個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雲落?那個如今被圍困在扶胥鎮上,即將斃命的雲落?陸姑娘會看上他?再說,他雲落敢娶,你陸家敢嫁嗎?”

    說到最後,他反而轉身,定定地看著雅間內的陸瑜。

    陸瑜沉默。

    雲落心中歎了口氣,小舅子啊,你比你姐還是差了點啊。

    鬱南轉身大笑,看著眼前這兩個人,“算了,本公子素來仁義,便不計較你二人的冒犯了。”

    堂中登時響起一片讚譽之聲,什麽鬱公子高義,我等佩服之類的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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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南正要轉身走迴雅間,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打一架吧,讓我看看你配不配給雲落提鞋。”

    孫大運瞬間縮到了桌子下,如喪考妣。

    這前輩莫非腦子不好使?

    鬱南疑惑轉頭,看著那身青衫,這人腦子有問題?

    本來準備在事後隨便料理這幾個膽敢冒犯自己的人,如今有了這樣的借口,幹脆借此立威也是不錯的。

    便微笑道:“拳腳無眼,一出手萬一傷到閣下就不好了。”

    殊不知雲落卻打的也是這個算盤,此人如此明目張膽地衝著陸琦而去,背後定有陰謀,或許是衝著陸家,或許是衝著別的,但無論如何陸琦都會是受傷害之人,既然如此,便不如趁機滅了他的念想。

    於是雲落笑著道:“要分輸贏便要做好分生死的準備。”

    “菜雞你給鬱公子提鞋都不配!”

    “居然敢如此冒犯鬱公子,鬱公子!給他點顏色看看!”

    落梅宗所在的大庾嶺離豫章郡城不遠,此地鬱南的擁躉著實不少,在雲落挑釁之後,瞬間群情激憤,嚷嚷著讓鬱南好好收拾一下此人。

    鬱南微笑拱手,“恭敬不如從命。”

    陶貴站在一旁,眉頭皺起。

    後堂中,曾若夢暗歎一聲,神情蕭瑟。

    雅間中,三道目光都望向那個青衫身影,兩人看戲,隻有陸瑜的神情複雜,在糾結著要不要救下此人。

    一觸即發的戰鬥,卻因為一個走入堂中的身影戛然而止。

    一位落梅宗的長老走入堂中,輕咳一聲,“宗主有令,請諸位俊彥稍作歇息,申時上山,屆時在山門處會有我宗弟子接引。”

    說罷,那名女長老瞥了一眼對峙的鬱南和雲落,隨口說道:“落梅宴上,會為諸位提供光明正大的切磋舞台。”

    鬱南便笑著朝那位長老拱了拱手,“鬱南明白。”

    卻聚音成線對雲落道:“多留你兩天。”

    雲落也哀歎一聲,“看來想要今天打死你是不現實的了,多留你兩天狗命。”

    不過他卻不是聚音成線說給鬱南一個人,而是大大方方地開了口。

    落梅宗的女長老起初欣慰地看著鬱南,這孩子真不錯,長得好,人品也好,修行也好,不知此番會不會看上宗門內哪個女弟子。

    聽完雲落的話,她的臉上卻蒙上了一層寒霜,厭惡地瞪了雲落一眼,轉身離去。

    這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同樣的感覺出現在堂中許多人的心頭,這小子哪兒來的底氣跟鬱公子叫板!

    也有人歎息道,年紀輕輕就傻了,真可憐。

    鬱南理也不理,轉頭迴了雅間。

    當雲落坐迴自己原本的座位,那些在他左近之人迅速逃開,生怕旁人以為自己跟這倒黴蛋是一路的。

    雲落笑眯眯地把著也想要躲開的孫大運的手,“就知道大運兄弟不會棄我而去。”

    孫大運連連掙脫了許久,都紋絲不動,簡直欲哭無淚,認命道:“是是是,我自然與前輩一頭。”

    雲落招唿溫涼和他師父來和自己坐在一起。

    二人得罪了鬱南,也沒別的倚仗,隻好戰戰兢兢地坐過來

    一桌四人,一逃犯、一野修、兩個武夫。

    好一個神奇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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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胥鎮依舊炎熱,鎮子北麵的官道上,即使有林蔭遮蔽,也沒能給人太多清涼之感。

    隻有那些被雇來搬運屍體的苦力們,覺得不熱,因為早已遍體生寒。

    看著地上的殘肢斷臂,血肉模糊,太嚇人了。

    這些原本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啊,就這麽被一劍又一劍地砍殺在這狹長官道中。

    想到這兒,幾個苦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個斜靠在一根樹枝上閉目養神的白衣劍客。

    幾天前,這人找到他們,說接下來幾天讓他們幫忙搬個東西,苦力們自然是樂意啊,在哪兒搬不是搬,能掙錢就行。

    結果到了這兒一看,差點沒瘋了。

    但那白衣人兩句話就讓這幫苦力老老實實地搬了起來。

    “這些屍體身上的東西你們可以隨便拿。”

    “這些屍體你們不搬,一場雨水下來,鎮子裏麵就會起瘟疫。”

    這便是威逼加利誘麽?

    於是他們便開始挖坑,埋土,撒石灰,每天也就忙一陣,但掙得銀錢能抵一兩年的,這些苦力也就欣然接受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幾個人正靠著樹歇會,那些鋤頭,鏟子都被隨意扔在一旁。

    突然那個白衣劍客的聲音傳來,“你們的任務做完了,可以迴去了。”

    幾人納悶地抬起頭,咋了,咋突然就完了呢?

    可那白衣劍客卻輕喝一聲,“快走!”

    聲音響起在耳邊,宛若雷鳴,幾人連忙連滾帶爬地逃走。

    淩亂的腳步漸遠,急促的蹄聲漸漸靠近。

    一個紫衣劍客緩緩勒馬,抬起頭,望著樹枝上的人影,歎息道:“這次聲勢鬧得有些大了。”

    楊清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紫衣人坐在馬上,馬兒也神奇地靜立不動,他揉了揉太陽穴,“曹選親自到我門口站了一個多時辰,硬要我來一趟,其實我也不想來。”

    楊清依然沉默。

    “可是不來不行啊,你這五六天,知命境一下的小人物不說,光知命境及以上的高手就殺了快二十多個了吧,好多宗門的掌門、長老瞬間空了一大半,這樣不行啊!”

    “福禍自招。”楊清終於冷冷開口。

    紫衣劍客的臉上卻有了笑意,“還願意跟我說話就好。是!他們是不該想著來殺那個孩子,但你差不多出出氣就行了,殺得狠了,這不更是給那孩子樹敵嘛?”

    楊清搖了搖頭,“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紫衣劍客歎了口氣,本來還想再說些殺得狠了擋不住北邊的虎狼之類的話,也被他咽進了肚子,他看著那身白衣,“這個世道真是王八蛋。”

    楊清手中突然出現一柄長劍,“出劍吧。”

    紫衣劍客歪著頭想了想,撥轉馬頭,“算了,不打了。”

    “不打你怎麽交差?”

    “如今的我已經不需要交差了。”

    紫衣劍客看著楊清,“能夠再次見到你,我很開心。”

    沒有等到迴答,他隻好策馬離去。

    官道上,紫衣漸漸遠去,白衣神色複雜。

    世間傳言,天京有劍,劍名長安,可保長治久安。

    卻不知,長安是人,是握劍之人。

    天榜第四,劍客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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