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宜嫁娶、祈福、祭祀。

    衡陽城中,今日繁華的核心,在北邊。

    車馬粼粼皆往北去,慶賀鄭家老太爺五十大壽。

    整個鄭家被喜慶裝點,全家上下都起了個大早,老少的臉上皆洋溢著由衷的喜悅。

    唯一知情的幾人都將心中的擔憂深埋心底。

    上午,先是家中眾人一一向老太爺祝賀,送上禮物。

    老爺子鄭勤笑嗬嗬地受著,從旁邊管家手中的托盤裏取出早已備好的各色賞賜發下。

    喜氣洋洋。

    很快就輪到了鄭惜朝和鄭念夕兩兄妹。

    鄭惜朝身穿一套棗紅色的衣衫,恭敬地朝著爺爺行禮恭賀,待他起身,鄭勤取出一個錦囊遞出,一臉笑容地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沒事,放輕鬆。”

    鄭惜朝還沒來得及迴話,鄭念夕已經蹦蹦跳跳地跑來,兩眼笑得眯成月牙,甜甜地喊道:“爺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鄭勤正要說話,一旁候著的鄭韜一把將她扯住,低聲嗬斥道:“怎麽還穿著綠衣服,趕緊迴去換了。”

    鄭勤輕輕擺手,“沒事,綠的好,綠的看著新鮮,年輕。”

    拉著略顯委屈的鄭念夕的手,從旁邊取出另一個小錦囊,“來,念夕丫頭,給你的。”

    鄭念夕就要打開,鄭勤輕輕按著她的手,“迴頭再看。”

    綠衣姑娘笑容滿麵,轉身離去,走之前還不忘朝著自己的親爹,扮個鬼臉,冷哼一聲。

    讓鄭韜簡直是又氣又笑。

    時間堅定不移地朝前走去,在鄭家許多人的期待,和小部分人的忐忑中,臨近了正午。

    大小馬車擠滿了鄭家門前寬闊的街道,鄭韜在門口迎客,鄭勤站在正廳之前一一致謝,賀禮自有管事收下,歸類。

    待各方客人來得差不多了,眾人便開始等著這些年衡陽城中大事的幾位固定的主角登場。

    和往常許多次一樣,田家的馬車第一個到達,但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人,卻讓旁人一頭霧水。

    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紅衣少年,牽著一個美豔動人的女子,迤迤然地走入了鄭家大門。

    田家的家主田桓,從後麵一輛馬車上趕緊跳下,帶著自家供奉石成山一起,緊緊跟上。

    而更令人詫異的是,鄭家兩位似乎對此並不驚訝,鄭韜直接領著幾人來到主廳之前。

    眾人伸長了脖子,看著走在前麵似乎不是那麽協調的一男一女,議論之聲嗡嗡四起。

    “這少年莫不是什麽豪閥公子?怎麽能讓田老爺如此侍奉。”

    “別的不說,那少年旁邊的女子可真是豔光四射,人間極品啊。”

    “小心說話,能讓田老爺如此的人,豈是咱們惹得起的。”

    “她怎麽沒直接去往後院,而是來這滿是男人的前院呢?”

    時聖並沒有拿什麽架子,而是帶著餘芝一起,恭謹行禮,“賀鄭老爺子大壽。”

    鄭勤大笑著,“時掌門如此年少有為,真令老夫汗顏,願今後離火門在時掌門的帶領下越發壯大!”

    一言既出,堂中鴉雀無聲。

    離火門?就是那個最近風頭一時無兩的離火門?

    剛才那個盯著餘芝看了又看,還點評了兩句的人後悔地捂住了嘴巴,發現身旁的人似乎都隱隱離自己遠了些。

    時聖微笑道:“還需鄭老爺子多多支持。”

    田桓緊張地看著鄭勤,等著他的決斷。

    鄭勤麵色不變,輕輕吩咐了一聲,“去請少爺和小姐過來。”

    不多時,鄭惜朝和鄭念夕便來到了鄭勤身邊。

    聽完爺爺的介紹,兩人原本的忐忑在一瞬間轉為了震驚,沒有想到傳言中兇神惡煞,四處作惡的離火門,掌門居然如此年輕。

    鄭念夕更是瞪大了一雙美目,有點小帥啊。

    心裏對離火門似乎不那麽抗拒了。

    時聖朝他們溫和一笑,然後凝神看了一眼,確認了二人的修行天賦,正要開口。

    鄭韜已經領著李家的家主走了進來。

    鄭勤笑著望向時聖,“時掌門,咱們稍後細談,如何?”

    時聖點點頭,“鄭老爺子先忙。”

    從頭到尾,兩人沒有提過一句餘芝,似乎這樣一個女子突兀的出現在前院,對他們來說都是理所當然,或者毫不在意。

    可餘芝不這麽想,在座位上坐定之後,輕聲擰了一把時聖的腰間,“我說了我去後院,非不讓,這下好了,人家看我都怪怪的。”

    時聖扭頭歉意地看著她,“委屈你了,不過今天特殊,我不敢讓你離開我身邊。”

    餘芝何嚐不知這個理由,發了點小脾氣也重新笑意盈盈地看著後麵的客人。

    於是她就直接看到了那一襲青衣道袍。

    齊紫衣發現了這道目光,看見餘芝,他微微點頭致意,似乎並不驚奇。

    時聖冷哼一聲,迴望過去,兩道目光在空中無聲碰撞,並無波瀾。

    李計帶著齊紫衣也落了座,田桓自然上去攀談起來,其餘人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前院眾人在經曆了剛才離火門的突然震驚之後又活泛了過來。

    看見齊紫衣時,都慶幸自家老婆閨女不在,否則又是一番吵鬧。

    在李家人落座後,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門外,等待向來壓軸出場的袁家人。

    兩輛馬車緩緩停下,袁洪和袁銘從第一輛馬車上跳下,第二輛馬車裏,卻沒有走出袁家家眷,而是走下了袁家的二供奉和三供奉,二供奉是個山澤野修,叫吳四郎,三供奉就是雲落的熟人了,許先生,許成,也是一位山澤野修。

    站在門口的鄭韜心中暗自一凜,不是什麽好征兆。

    但也隻能強裝鎮定,招唿過後領著袁洪和三人去了正廳。

    有人沒有聽從安排迴去後院,而是躲在一個角落裏看著這邊,當看見許先生時,其中一位義憤填膺,“居然還好意思來!”

    正是鄭惜朝和鄭念夕兄妹。

    鄭惜朝沒有接話,眉頭皺起,他當然不知道袁洪沒有帶家眷來的事情,隻是看著他一人帶著三位供奉,就明白了,此番真是惡客臨門,宴無好宴了。

    鄭惜朝都能察覺到的事,主桌上的幾個人精豈能沒有感知,田桓和李計對視一眼,李計神色平淡,田桓卻有難以抑製的激動,袁家上鉤了。

    齊紫衣麵容古井不波,時聖和餘芝裝作未見。

    鄭勤心中暗歎一聲,故作不查。

    袁洪卻並無什麽動作,一如往常,大咧咧地跟鄭勤見了禮,說上幾句客套話,便被人引上了座位。

    現在,就隻差最後的客人了,和過往的大多數場合一樣,這名義上的最後一位,反倒是可有可無。

    衡陽縣令於安世步行著走到了鄭家門前,看著一直等候在門口的鄭韜,麵露笑意。

    當他跟鄭勤一番恭候,送上一方算不得名貴的硯台後,走向了屬於自己的主賓之位。

    他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袁洪,平靜地開口,“袁縣丞,何時縣尉成了你的家臣,城中兵馬成了你的私兵了?”

    袁洪很想迴他一句,不是一直都是嗎?

    最終還是換了個說法,“縣令大人這話從何說起?興許是嚴縣尉覺得城中不安,自行率兵保衛各家大戶吧。除暴安良,守衛一方,不就是軍隊職責所在嗎?”

    袁洪的聲音未加掩飾,整個主桌之上都聽得明明白白。

    於安世神情一滯,冷笑著沉默。

    田桓和李計再次默默對視,袁洪這招不可謂不高,調集軍隊護衛,家族仇殺械鬥和衝擊殺害軍伍那可是兩碼子事。

    後宅無憂,在這裏又帶來高手鎮壓,這一局,袁洪布得不可謂不精彩。

    鄭勤站在主廳門前,麵向院中,從旁邊管事舉著的托盤上,端起酒杯,朝院中眾人朗聲道:“承蒙諸位厚愛,前來相賀,鄭某不勝榮幸,略備薄酒,以謝諸位!”

    一仰脖子,將一杯酒倒進喉嚨,亮出杯底。

    院中人早已全部站起,盡皆飲盡杯中酒,盛宴開席!

    鄭勤返迴主廳,在自己座位上坐定,一番招唿後,好戲開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如往常。

    當袁洪輕咳一聲,這張主桌之上的所有目光便都匯聚在他的身上。

    隻見他歎息一聲,“世叔啊,前些日子,本家長老那邊傳來消息,他想收個徒弟,我看您這兩個孫子孫女就很不錯,不如就將這份機緣給了他們?也算我這做叔叔的一片心意了。”

    諸般神情驟然浮現在眾人不同的臉上,這其中,最多的便是驚愕。

    然後許多的目光都投向了默默吃菜的時聖,離火門年輕的掌門。

    鄭勤心中冷笑,本家長老,哪個長老?

    悄悄躲在一旁的鄭惜朝握住妹妹的手,輕聲道:“別怕。”

    他瞬間明白了爺爺為什麽那麽爽快地讓自己和妹妹出來與這位離火門掌門相見了。

    鄭念夕點點頭,看著那一身紅衣,他應該會阻止的吧。

    時聖正埋頭吃著,突然發現了四周的沉默,愕然地抬起頭。

    鄭勤沒有說話,此刻說任何的話都不合適。

    袁洪卻開口了,“不知時掌門可願意割愛?”

    桌上許多人心中閃過各色念頭,最近囂張跋扈,縱橫無忌的離火門,會怎麽應對呢?

    田桓想要將這兩兄妹獻給離火門的事情,在這個圈子裏可不是什麽秘密。

    田桓急得暗自跳腳,這袁洪怎麽從鄭家兄妹入手,挑釁離火門呢,這不是自毀長城嗎?

    他錯了,當袁洪知道離火門來了衡陽到了鄭家之後,便決定了這樣做,他必須要確定離火門的態度,若是離火門無法掌控,或者說不配合,甚至站到了鄭家那麵,那麽這次的事情就要完全另做打算。

    對他來說,甚至幫著鄭家順手滅了田家和李家,也無不可,隻要鄭家願意暫時將衡陽城交給他來統領,抵禦住了這次的風波。

    在這個前提下,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時聖看著神情嚴肅的袁洪,突然笑了,“湖南袁家,可是我們這個地界最好的去處,若真如袁家主所說,我時聖,沒什麽割不割愛的。”

    他居然退縮了!

    離火門退了!

    桌上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唿。

    鄭惜朝一個沒拉住,鄭念夕衝了出去,朝著時聖大喊道:“你是個騙子!我恨你!”

    引得外麵院中不明就裏的賓客伸著脖子朝裏麵瞅著,鄭府的管事連忙去安撫著,沒事沒事。

    鄭韜趕緊起身將二人押送到後院,命人嚴加看管。

    鄭勤也是連忙道歉。

    一頭霧水的時聖擺了擺手,餘芝湊到他耳邊說了句,“無端招惹的桃花債。”

    時聖這才明白過來,嗬嗬一笑。

    袁洪卻不管這些,心中大定,勝券在握的他,看著鄭勤陰晴不定的臉,“世叔,還是將兩位小天才再請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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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城的熱鬧喧囂中,一個身著發白舊長衫的中年人,默默地朝西城走去。

    他的步子很緩,緩得像城外孤單流淌的江水;

    他的步子也很穩,穩得就像北門外的衡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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