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快馬,一輛馬車,快速地穿過大義鎮,直奔錦城而去。

    馬車上,楊清看著雲落紅紅的臉和神思不屬的樣子,盡量讓自己顯得親和一些,抽了抽鼻子,“愛情的味道。”

    那片緋紅迅速蔓延到了耳根,雲落連忙否認,“楊叔叔說什麽呢。沒有的事。”

    楊清嘿嘿一笑,重新默不作聲,雖然想著能盡量代替淩大哥扮演起父親的角色,照顧雲落,不過這事兒他實在有些不擅長。

    漫長的沉默之後,雲落也覺得有些氣悶,撩起側簾,看著道旁的花花草草,人來人往。

    少年武夫溫涼在隊伍中慢慢地走著。

    清溪劍池的人在來的時候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到頭來卻是損失慘重,愁雲慘淡。

    今晨柴玉璞趕到之後,連忙帶著所有的劍池之人,動身迅速趕迴清溪劍池,讓他們這些江湖武夫仆從自己走迴去,此刻的隊伍中,便隻有這些相熟的武夫們。

    所以,這支隊伍之中甚至還有些輕鬆和愉悅。

    剛聽到這個消息,看著遠去的柴掌門一行,溫涼詫異地問師父,他師父端起一杯茶水,告訴他,此次蜀國之行損失慘重,難保消息傳迴之後劍池有異動,柴掌門這是趕著迴去照看大局呢。

    當時溫涼看著端坐的師父,終於感覺到了一絲高人風範。

    一陣馬蹄聲從身後響起,引得溫涼側目一看,咦?戴著麵具那個,不是那特別帥的四象山的人嗎?叫什麽虎來著?

    在他身後還有一輛馬車,馬車上一個腦袋微微伸出,當溫涼看清了那張臉,不由自主驚喜地叫出了聲,“雲少俠,雲少俠!”

    聽見這個很江湖的稱唿,雲落詫異的循著聲音望去,一個圓臉少年正漲紅了臉,朝自己揮著手臂大喊,他不禁朝少年笑了笑。

    溫涼看見雲落朝他微笑,更大聲喊道:“雲少俠,我叫溫涼!”

    雲落朝他豎起大拇指,然後緩緩放下窗簾,反複念叨了幾遍,“好名字。”

    楊清默不作聲,這樣的場景,以及比這瘋狂許多倍的場景,以前,他和淩大哥都沒少經曆過,想到淩大哥,心裏又有了些失落。

    溫涼的師父本來走在隊伍最後,趕緊跑過來一把捂著他的嘴,嗬斥道:“不要命了!”

    溫涼掙紮著拉開師父的手,小聲抗議,“雲少俠不是那樣的人!”

    他師父麵露狠色,作勢就要一板栗敲在他腦袋上,但也不敢言語,生怕那劍仙一劍飛來,削了自己徒弟的腦袋。

    溫涼脖子一縮,憤憤不平地繼續走著,心裏卻樂開了花,雲少俠在對我笑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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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城中,岑無心的小院裏,隻有符臨和曹夜來。

    岑無心去了南城的話事堂,如今坐上第一把交椅的他,有許多的事務要做。

    加之在昨晚的事情中,立了大功,如今的白馬幫甚至可以說有了官家背景,重新製定一些秩序,分配一些利益自不必說,幫派內部的精簡裁汰,整頓風氣這些自然是少不了的。

    院子裏,符臨看著桌上的銅鏡,始終覺得不爽利,對著曹夜來,“幫我看看,胡子刮幹淨了沒?臉上還有沒有什麽沒弄幹淨的?”

    曹夜來哭笑不得,“師兄,已經第四遍了,又不是喊你去相親。”

    符臨瞪了他一眼,曹夜來哭笑道:“你還以為是前些日子你那邋裏邋遢的樣子啊,這麽些天幹幹淨淨的還能有什麽髒的。”

    符臨氣勢一泄,“這周師弟不是馬上來了嗎,咱們當師兄的能不準備好些?”

    曹夜來沒好氣地道:“師兄啊,雖然說你也是一表人才,當年也一大堆雲英未嫁的姑娘追著你,可你得看跟誰比啊,周墨那張臉,那是人長的嗎?”

    符臨一個板栗敲過去,“胡說八道什麽呢!趕緊進去換衣服,該出發了。”

    曹夜來自然是躲得過那一板栗的,可誰讓他是自己師兄呢,隻好長籲短歎哀聲歎氣地走進屋,拿起符臨吩咐岑無心買來的新衣服換上。

    哎,渾身不得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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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在那間老舊的小院門口停下,文偉看著院門,無聲歎了口氣,今日之後,又得挪地方了,又或者會直接住迴國相府?

    臨時充當馬車夫的雁驚寒先跳了下來,緊跟著楊清帶著雲落走下馬車。

    雲落看著熟悉的院牆,沒有太多驚訝,當他看到是文爺爺帶著楊清來救自己的時候,對自己師父的身份就已經有了猜測。

    他的心裏,此刻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抑製的激動,既像是近鄉情更怯,又像是真相揭開前的緊張。

    楊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墨的麵具遮蓋了所有的表情,隻是那一雙燦若星辰的溫和雙眸,明亮閃耀。

    隨著五人站定,文偉上前,推開院門,當先走了進去。

    然後便站在門內,將眾人一一伸手領入。

    院子中,隻有荀鬱、符臨、曹夜來,蔣琰沒有來,他正主持著新王登基後的大清洗。

    如同天河降下的暴雨,將這座城市的一些汙垢衝刷進下水道中,每一次滌蕩,便會多一絲清明。

    當然,這需要卓越的政治智慧和手腕,才能抽絲剝繭,理得清楚。

    好在,有蔣琰。

    原本坐著的三人早已起身,荀鬱輕輕一揮,一座小天地瞬間布下,籠罩住這裏的一切言語和動靜。

    當走在最前麵的周墨親眼看見麵前迎上來的兩張麵容,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動著,他輕輕取下麵具,定定地望著兩位闊別已久的師兄。

    符臨和曹夜來走到他的跟前,聲音有些沙啞和哽咽,朝他緩緩施禮,“周師弟。”

    周墨突然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生生將這種衝動死死抑住,化作了一聲,“好久不見。”

    曹夜來突然笑著道:“你看,師兄,我贏了。”

    笑容怎麽看怎麽勉強。

    周墨疑惑地望著他,曹夜來連忙解釋,“你來之前我和師兄打賭,你見麵第一句話說什麽,師兄說會問我們過得好不好之類的,我說以周師弟這滿腹經綸又騷包矯情的性格,肯定會說什麽好久不見之類的。”

    周墨緩緩道:“恭喜曹師兄終於贏過一次符師兄了。”

    一句話,將三人的迴憶帶迴了當年在四象山上的日子,周墨的淚珠驟然滾落,“二位師兄,四象山......沒了。”

    符臨無聲攬過周墨和曹夜來的肩頭,三人搭著肩圍成一圈,低頭沉默無語,院中眾人聞言皆是神色一黯。

    少頃,三人抬頭,走向眾人。

    剛才站立的中間,依稀可見點點水漬。

    荀鬱先是朝周墨點頭微笑,而後看向他身後的雁驚寒,“隨雲,這些年也苦了你了。”

    原名雁隨雲的雁驚寒灑脫一笑,朝著荀鬱恭敬行禮,“雁隨雲見過荀叔叔。”

    讓開道路,荀鬱先跟楊清對了個眼,然後看著雲落,“臭小子,不知道喊人嗎?”

    雲落看著麵前的這個老頭,原本在他的心中,他是自己的師父,教自己讀書識字,教自己為人處世,教自己武技,教自己修行的一個普普通通但值得自己一輩子信任和感恩的老頭。

    然而,他才知道,他是蜀國國相,是當朝國丈,是國師生父,是八境巔峰的天下前三。

    最後,他還是自己的外公?

    雲落走上前去,雙膝下跪,將所有的敬意和感激化作三個結結實實的響頭。

    “雲落拜見......師父。”

    終究還是沒能喊出那聲親昵的外公。

    荀鬱暗歎一聲,將他輕輕扶起,這才跟楊清開口招唿,“怎麽,這傻小子不喊人,你也不喊人了?”

    雁驚寒等人暗自偷笑,也就荀叔叔還能治治這個清冷孤傲的白衣劍仙了。

    楊清看著荀鬱已經花白的頭發,不知不覺間,記憶中那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荀叔叔已經垂垂老矣,想到這些年,想到雲落,楊清雙手一拱,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楊清見過荀叔叔。”

    荀鬱滿意地朝後一仰,把雲落拉到身旁,揮揮手,“你們幾個先互相聊聊。”

    楊清居然先走過去,對符臨拱手道:“符兄,久違了。”

    作為以前淩青雲手下最耐死戰的神符營統領,符臨在楊清心中的地位著實不低。

    符臨也連忙迴禮,看著身旁的幾人,感慨著,“真沒想到,我們竟還能相遇。”

    楊清平靜地迴應,“也少了很多人。”

    眾人的目光默契地看著雲落,心裏都在想著,尤其是那個最核心的人。

    荀鬱正準備跟雲落好好嘮叨幾句,看見這幾個人的目光,沒好氣地道:“都是些悶葫蘆,聊會兒天都不會。”

    起身拉著雲落當先朝一間屋子走去,文偉在一旁笑嗬嗬地伸手一領,“幾位,這邊。”

    在路上,曹夜來走在符臨身旁,符臨麵朝前方淡淡道,“我記得你前些天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是說的,好久不見,怎麽說?滿腹經綸又悶騷矯情?”

    周墨和雁驚寒偷笑一聲。

    曹夜來腳步一滯,隨即苦笑跟上,師兄啊,不帶你這麽腹黑記仇的。

    不多時,當幾人站在那間極其隱蔽的密室中,望見前方兩個牌位背後掛著的畫像,幾個中年男人霎時間,淚流滿麵。

    多少年了,隻在睡夢和想象中出現過的樣貌,又這樣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眼前。

    然而更令人傷感的是,他們終究是真的不在了,永遠地離開了。

    雲落呆呆地望著那兩張畫像上的身影,男的挺拔俊雅,負手而立,儒雅的樣貌居然透露出一種睥睨四方的霸氣;女的麵容絕美,儀態自然,靜靜站定,似乎在和看著畫像的人對望著,眉眼中盡是溫柔的笑意。

    這便是自己的父母嗎?

    “這便是你的父母。”荀鬱緩緩上前點起一炷香,走向雲落,“去給他們上一炷遲到了十幾年的香吧。”

    雲落下意識地接過,兩眼有些失神地望著那兩張畫像。

    他緩緩上前,雙手平穩地將香插進香爐,而後跪在蒲團上,分別磕下了三個虔誠的響頭。

    可他心裏著實湧不起太多的悲傷,一切都來得太快太突然了。

    十多年的孤苦生活,讓他此刻的心中更多的反而是一種,感傷。

    感傷這樣優秀的人,這樣超卓的人,命運怎生就如此不公,讓他們英年早逝,徒留滿地思念。

    雲落的情緒,自然被荀鬱和文偉看在眼裏,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歎,文偉的眼神仿佛在勸慰著荀鬱,別急,慢慢來,讓孩子緩緩。

    接著楊清等人也逐一給淩青雲夫婦上香。

    青煙嫋嫋,時光仿佛倒轉迴了那些年,眼前熟悉的身影,在自己耳畔說著那記憶猶新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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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大戰過後的清晨,三人走出帳篷,來到戰場旁邊的一座山頭,望著曠野上旭日初升,他晃動著手中的酒壺,“小清,喝一口?”

    自己搖了搖頭,嫂子在一旁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腰間。

    他便弱弱地道:“搖什麽頭,大劍仙怎麽能不喝酒呢。”想了想,再一歎氣,自己灌了一口,“算了,那你就努力做第一個不喝酒的大劍仙吧。”

    喝完酒,他便開始指點自己的劍術,自己被擊倒在地,仰頭望去,他沐浴在陽光下,宛若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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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自己渾身是傷地從床上醒來,睜眼瞧見的便是淩帥關切的眼神,止住自己掙紮著起來行禮的念頭,他板著臉,“我的錯,今後不會再讓你們置身那樣的險境了,你也不要太搏命了。”

    他望著自己的眼睛,真摯而誠懇,“符臨,記住,這條路上,少死一個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自己默默地望著他緩緩離去的背影,後麵才知道,那天他傷得比自己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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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雲,你得加油了啊,這樣不努力,什麽時候趕得上你的兩個哥哥啊?”

    他在巡營時,一臉笑意地望著自己。

    “哪有,我很努力的,主要是培風大哥太厲害了,穿雨哥哥也厲害。”

    他故作嚴肅,“那是你還不夠努力啊,你要起得比他們早,睡得比他們晚才行。”

    自己嘟囔道:“那還不如你教我幾招。”

    沒曾想,他笑著道:“好啊,改天教你幾招。”

    正是那幾招,讓自己在那場逃亡的最後一戰中保住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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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霧隱先生的徒弟?”

    “對啊。”

    他悄悄把自己摟到一旁,小聲說道:“加油,好好練,我看好你,迴頭超過你師兄,狠狠挫挫他的銳氣,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自己斜眼一瞥,“你誰啊?”

    他也不生氣,嘿嘿一笑,“我是個好人。”

    到後來,當自己明白過來的時候,卻不明白了,好人為什麽不長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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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墨沒有跟淩青雲夫婦有過直接的接觸,那些故事卻早已耳熟能詳,心向往之。

    他望著密室中升騰的青煙,沒人知道這些煙霧會去向哪裏,青煙燃盡,隻剩下一段段蜷曲的香灰落滿爐底,風一吹,能聞見思念的味道。

    這密室居然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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