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海風吹不過蜀地的群山,在這低矮的盆地間,空氣隻能緩慢又粘滯地來迴遊蕩。

    溫涼下意識地扯了扯領口,覺得有些煩悶,倒不是因為氣溫,而是這場中壓抑的氣氛。

    作為清溪劍池的隨行仆從,他們與其餘宗派的仆從一起,被劍宗安排在兩側邊角的斜坡看台上。

    溫涼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修行者之間的比鬥,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而在這輪番上台的所有人之中,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個最初也被他認為走後門的雲落。

    小道童李子和小和尚多羅自然吸引著大家的眼球,但雲落那兩場稱得上壯烈的戰鬥,卻令這個年輕的江湖武夫,熱血翻湧。

    尤其是他力挫時聖的第一戰,那位不可一世,隨手殺死自家一位師叔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的紅衣少年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被雲落一劍反殺,讓溫涼幾乎忍不住歡唿出聲,好在這一路上教訓早已足夠,才堪堪忍住。

    司聞曹的大名早已無人不知,即使他不認識衛紅衣,也知道這個看起來油膩猥瑣的男人不是什麽好惹的。

    所以他就更看不懂了,為什麽司聞曹也要幫著清溪劍池一起,一定要雲落這樣的少年天才,死?

    一切仿佛都到了絕境,少年熱血的支持很容易感同身受,溫涼覺得自己都快要掉下淚來,悲憫雲落的悲慘遭遇。

    所有在那個老頭憑空出現的一瞬間燃起的希望之火,都隨著衛紅衣的一句話,驟然熄滅。

    誰敢公然抗旨?

    溫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一定是很厲害的老頭,希望他能扭轉局勢。

    隻見那老頭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楊灝若有旨意要殺死雲落,你拿出來,我立刻滾蛋,否則你給我滾蛋。”

    溫涼緊張地看向衛紅衣,真的有旨意嗎?

    衛紅衣也不動怒,平靜道:“司聞曹就是執行陛下的旨意的。”

    薑老頭瞥了他一眼,“那就是沒有旨意咯?”

    溫涼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期待著事情的轉機。

    衛紅衣眉頭微微皺著,眼神莫名地有些遊離,“薑劍神,這樣不明智。”

    薑老頭頓時沉默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迴答,然後等到了一句,“你說得對。”

    身形消失。

    溫涼事後是這麽跟朋友形容的:當時我就震驚了,所有人都震驚了,就連那衛大人和柴掌門都不敢相信,但那個聽起來特別牛氣的老劍神就是這麽說了一句之後就不見了。

    他的朋友一臉驚訝地問道:“然後呢?”

    溫涼沒有開口,眼睛瞥了一眼已經空了的酒碗,朋友一臉鬱悶又不得不趕緊給他滿上一碗,溫涼端起來喝了一口,感受著一股辛辣從喉頭流到腹中再傳向心間,爽快地唿出一口酒氣,便開始繪聲繪色地跟朋友講了起來。

    大家壓抑了震驚之後,交談聲便在場中響起,“剛才那位真的是傳說中的薑太虛?

    “衛紅衣都親口確認了還能有假?”

    “可他隻是叫的薑劍神啊!”

    “你別這麽死腦筋啊,除開薑太虛,還有那個姓薑的敢叫劍神?”

    “可之前不是傳說他和他的師兄師弟們都一起死在那一場伏殺了嗎?”

    “那我怎麽知道,人家厲害唄,逃了出來。”

    “這些年怎麽完全沒聽到過什麽動靜呢?”

    “你問我我問誰,人家那種大劍神,做什麽事還得跟咱們匯報啊?”

    “你這會兒說話咋這麽衝呢?”

    一陣沉默之後,輕輕吐出一句,“兔死狐悲......”

    就在這樣的交談聲中,雲落再次主動開了口,“宗主,我同意。”

    裴鎮還沒來得及阻攔,陳清風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墨剛想到了什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柴玉璞便已經撫掌笑道:“好一個少年英雄,有膽有識,你們這一戰必將揚名天下,永留青史!”

    在一些惱恨的眼光下,柴玉璞泰然自若,你們就是恨死我,也無妨,可若是陛下、皇後、國師大人這麽瞥我一眼,我也承受不來。

    所以,皇後和國師交待的事,自然才算是大事。

    雲落默默地感受著已經基本恢複到全盛狀態的真氣,迴想著薑老頭的心聲叮囑。

    擂台陣法隔絕的是,外界的心聲,擂台之上,卻沒有隔斷,不過這一點,也就薑老頭這種劍宗老人才知道了。

    薑老頭告訴他,別怕,靜心,就把這些天練成那個小絕招給這個貨招唿過去,保管打得他屁滾尿流,讓你一戰成名。更何況,老夫一瞬就可以來台上,哪怕有什麽變故,也不會讓你出事,反正都是翻臉,怕個錘子。

    擂台旁,白宋朝雲落點頭鼓勵。

    李子看著雲落,希望他能再次逆風翻盤,那樣我認你做偶像了。

    劍宗執事讓二人分頭站立,魏星耀卻在此時悠悠開口,“我不姓魏,我姓韋。”

    雲落不明就裏,陳清風等劍宗長老卻霍然站起,紅臉莫長老怒吼道:“你再說一遍?”

    韋星耀麵上居然還能有笑容,他轉身掃視一圈,淡淡道:“父親讓我來向劍宗問好。”

    抱劍長老眼神冰冷,如同看一個死人一樣盯著韋星耀,“你是韋清輝的兒子?”

    似乎在聽到一聲肯定的迴答之後,便要立刻出劍殺了此人。

    韋星耀點點頭,“是。”

    抱劍長老的劍意轟然釋放,懷中長劍已經滑到手中,陳清風的手卻輕輕按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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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玉璞接著韋星耀的話道:“也是我清溪劍池的弟子。”

    衛紅衣無奈地開口道:“我隻知道,他是這場比試的一方。”

    一語定論,在這場比試完結之前,韋星耀無人敢動。

    於是,他臉上的笑容更甚,“父親告訴我,劍宗當年欠他的,他會慢慢討迴來,他現在沒空,就由我先來拿些利息。”

    莫長老惡心至極,怒罵道:“欠他?一個願意當人家走狗的叛徒,偷走我們劍宗多部重要劍經,居然還敢大言不慚,當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韋星耀笑了笑,“隨你們怎麽說,我會一個個地擊敗你們劍宗的弟子,然後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麵,將你們寄予厚望的天才,慢慢虐殺至死,讓你們眼睜睜地看著,又束手無策,明白什麽是正確的路。”

    說到這兒,他看著雲落,目光中有著逗弄和調笑,“你怕嗎?”

    雲落平靜道:“你廢話真多。”

    裴鎮帶著哭腔附和地笑了一聲。

    韋星耀一怔,轉瞬重新笑道:“希望你接下來別哭。”

    一聲輕響,宣告著比試的開始。

    韋星耀手中長劍微微一抖,劍身起伏不定,天地元氣震蕩著匯集,場中響起一陣海浪翻湧的聲音。

    韋清輝主修的《碧海潮生劍訣》,在兒子韋星耀的手上,重現在劍宗的山門之內。

    劍宗長老們看見這一幕,皆是心中異樣,雁驚寒卻突然驚唿道:“雲落在幹什麽?”

    擂台之上,雲落站在原地,雙目定定地望著韋星耀,沉浸在對天地元氣的感悟中,感受著天地元氣的流淌,他抬起長劍,劍氣吞吐,劍身在空氣中劃過,一道白色的劍氣懸停在了空中。

    觀禮台上,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落,他在幹什麽?這是劍氣?劍氣怎麽可能就這麽懸停在空中?

    符天啟或許是整個場中唯一的明白人,他一拍腦門,嘟囔道,“原來你問我符籙是想做這個?”

    他歪著頭,思索著這個的可行性。

    雲落的動作飛快,他必須趕在韋星耀的劍式之前將劍符畫出。

    幾條劍符線已經交叉成型了,但那邊韋星耀的一劍也已經將發未發。

    雲落緊握劍柄,眼神平靜,以符意勾連天地,一劍揮出。

    一道白色劍符線融入之前的劍符線中,符意頓時圓滿,雲落的眼中露出一絲興奮,“成了!”

    韋星耀正欲朝著雲落遞去一劍,忽然感覺渾身一緊,無法動彈,然後漫天劍雨,傾落而下。

    所有人都已經睜大著雙眼,站起身來,這到底是什麽邪術?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周墨的眼中異彩連連,他感受到了強烈的符籙氣息,以及劍氣劍意。

    這少年將劍符二道合二為一了?

    若真如此,他不能死,絕對不能,自己拚了命也要救下他來。

    當籠罩韋星耀的白光閃耀之後,周墨微微一笑,看來用不著自己了。

    韋星耀渾身浴血,身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劍傷,他終於無法保持平靜自信的笑容,猙獰道:“不管你這是什麽邪術,我都要你死!”

    說完身形就要衝上去一劍揮出,誰知話音剛落,又是一道劍符瞬間將他籠罩。

    以雲落的心智,怎麽可能犯那種低級錯誤,在第一道劍符奏效之後便開始了第二道劍符的繪製,既然一道轟不死你,那就兩道。

    柴玉璞見勢不對,自己已經因為猝不及防損失了一個時聖了,若是再將韋星耀折損在這兒,自己可就虧大了。身形一晃就要朝擂台上衝去。

    陳清風在空中將其攔下,把著他的手臂落地後,笑著道:“柴掌門,生死一戰,名留青史,我等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柴玉璞求助的眼神望向衛紅衣,衛紅衣別過頭去,恍若未見。

    很多人都以為這將會是一場虐殺,事實上也確實是,但沒有人想到會是雲落虐殺韋星耀。

    當雲落揮出第四道劍符之時,之前看起來無比強大的韋星耀殘存的最後一口氣也被斬滅,萬劍穿心,涼得透透的。

    整個過程,雲落未動一步!

    說到這兒,溫涼的臉上那叫一個神采飛揚,酣暢淋漓,端起酒碗又幹了一大碗酒。

    身旁的朋友趕緊給他滿上,迫不及待地問道:“溫大哥,然後呢,然後呢?那雲落是不是一戰成名,走上人生巔峰了?”

    溫涼的眼神驟然黯淡,抿著嘴,又喝了一大碗,狠狠一拍桌子,“然後就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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