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很好。

    那屋子雖然久無人住了,一早就顯出了破敗的樣子。這屋子也需要人氣浸潤的。若是長久有人在其中居住,不管多久都能夠一如當年,甚至經曆歲月之後,還可顯出時間的厚重來。

    可是隻要一旦人搬離之後,就會肉眼可見的蒙塵,腐朽,瓦片會變得脆弱,柱子也會生蟲,座椅搖搖欲墜,漸漸顯露出破壞的樣子來。

    沈酒見過無數的荒屋,見過無數的空宅。索性茶鋪大娘租給他的房子還算是可以。大概是因為時不時主人還會來一次打理的緣故。

    但是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整理。

    屋頂需要修葺一番,需要多蓋幾層稻草和瓦片。座椅也鬆動了,茶鋪的大娘和她的女兒女婿說會送些半新的家具來。

    因為九九有著身子,而房屋又沒有安置好,熱情的茉娘就叫九九和沈酒今日住在花鋪中。

    沈酒應了。同時又去鎮上添置了一些新的被褥和碗筷。

    座椅家具還可以講究用舊的。

    可是被褥和碗筷杯盞這些貼身的還是要用新的好。

    九九不知道沈酒有多少錢。

    沈酒的錢袋總是幹癟的很,沈酒和她一路同行,總是吃的很少,他吃一半就擱下,九九就怕浪費,端過來撥到自己的盤子裏。

    沈酒總是這樣。

    從第一次見麵就是這樣。

    沈酒很瘦,卻不是那種幹癟的瘦,他就是瘦的斯文,看著文弱,又好脾氣。文弱,斯文,又好脾氣,在九九的眼裏,就等同於好欺負。

    九九那個時候就是一眼看中了沈酒,這才撲將了上去。

    她是在做一個賭注。

    然而很好,她真的贏了。

    沈酒果然如九九想的那樣,溫柔,斯文,又好脾氣。

    對比九九,沈酒真像個大家閨秀,硬在九九印象裏,隻有大家閨秀才吃飯那麽斯文......明明都餓了要了命,卻還能夠慢慢一口一口細嚼慢咽那個饅頭。

    真是嬌氣的很,然而兩個饅頭,沈酒隻吃了半個就再吃不下,九九不嫌棄,拿過去一口一口塞進嘴裏。九九以為沈酒就是這樣的胃口很小。

    可是沈酒生的那麽高,雖然瘦,可是他是個男人,個子又高。吃的那樣少。

    茶鋪大娘熱情的留下沈酒和九九在家裏吃頓便飯。

    吃了南瓜粥,還燉了肉湯,開封了一壇新鮮的醃菜,還從菜地裏摘了一大把的番薯葉,挖了一勺豬油炒了。特別的香。

    麵點是茉娘的手藝,茉娘蒸了一大籠的炊餅。茉娘的丈夫是個熱心腸的漢子,見不得人吃不飽,於是撿了一個最大最暄騰的炊餅塞給了身邊的沈酒。九九以為沈酒又要吃不完,結果沈酒一口一口地非常自然的吃完了。他喝完了南瓜粥,還被茶鋪的大娘喂了一碗的肉湯,番薯葉也吃了幾口。

    然後他說,他吃飽了。

    他很感激衝著茉娘的丈夫笑。然後和他一起喝冰涼的酒釀。

    九九一邊默默喝湯,一邊看著那和茉娘的丈夫在後院出一起看月色的沈酒。

    茉娘察覺九九的視線,還當他們是小夫妻新婚恩愛,一刻不肯離呢。就笑她:“就這樣不舍得你男人......一刻都要放在眼裏去。離不得。”

    九九臉紅,爭辯道:“不是這樣的.......”

    九九聲音壓得低,吐字很輕,想了想,把沈酒之前吃的很少的事情告訴了茉娘。

    茉娘一聽就懂了。

    她說:“傻姑娘,哪裏是你相公吃不慣或者胃口小呢......那是他估計著你和你的孩子呢,緊著你和你的孩子吃飽飯呢.......”

    九九飛快看了茉娘一眼,沒吭聲。

    茉娘的眼中有了明顯的憐愛:“看來你相公真的是疼惜你......姑娘,你可是有福氣的啊.......”

    九九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重複茉娘的話,她不自覺的撫摸自己的小腹,四個月的身孕,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她之前遭地太苦,懷著身孕忍受著奔波和驚嚇數月,結果居然孩子還是好好的。

    福氣嗎?

    這就是福氣吧?

    她劫後餘生就是福氣,她遇到沈酒也是福氣,現在遇到茉娘他們,也是福氣.......這種福氣能夠維持多久呢?

    這一下子這麽多的福氣,一點點的福氣都聚攏過來,小小的福氣積攢成了大福氣......可是這種大福氣,她能夠接得住嗎?

    九九又是害怕又是恐慌。

    她其實如果可以,她想要一點點遇到很小很小的福氣,一段路一段路的消耗。這樣她能接得住,也能用得了。還可以讓她走的更遠,活的更久一些。

    在這亂世,她就像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浮萍一樣,隨著水流漂流至不知何地的遠方。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飄的更遠一些,更久一些,至少至少,讓她帶著她的孩子,挺過這段亂世。

    她眼見亂世紛爭不停,不求她如何,能夠如何,隻求她的孩子永遠不要再見狼煙。

    那個夜晚,九九一輩子都沒用忘記。

    其實那是一個平靜再不過的夜晚,晚風中有湯的氣味,有炊餅的水汽,還有油煙的味道,這些味道最終都被混著泥土的風給吹散,最終替換而來的是滿室的花香。

    花香中有泥土的濕氣,還有金鈴子在草叢裏唱歌,吵鬧個不休,時不時出來茉娘的丈夫憨厚的大笑,不知道是說了什麽。用茉娘的話,那是兩個老爺們在聊天,我們女人不要參合。

    茉娘一邊說,一般扯了寫碎布準備給九九的孩子做一床百家被。她和茶鋪大娘一樣,是個急性子,想著,就要做,手裏有些碎布,就自然而然開始縫起來,反正孩子還有些不段的日子,可以非常非常從容的慢慢來做。日子不就是這樣過得麽?

    這實在是最為最為,太平和尋常的夜晚。

    這樣的夜晚,怎麽就叫九九難忘了呢?

    九九在日後一直一直的想著。

    知道她聽到了不遠處傳來刀槍相接的聲音才恍然大悟:這是亂世啊......在亂世的歲月中,那樣的日子,從來從來,都隻存在在夢裏。

    難得有一天光臨現實,都會令人惶恐和不安,仿佛這樣的平靜還是撿來的偷來的搶來的......總之,就是不是自己應該得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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