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番外。

    沈酒此後再也沒有見過宋明遠。

    他原本想著,宋明遠是個神仙。既然來無影,那必然就是去無蹤的。

    他忘記當時宋明遠如何而來,自然後來也無從去查證宋明遠怎樣離去。

    他在那個竹屋中醒來,那屋裏就沒有第二個人的氣息。若非沈酒的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個竹哨,提醒他那個月下的宋明遠是真實的,或許沈酒真的會把一切當做是一場夢。

    那個竹哨從來沒有吹響過。

    他晃動那個竹哨,裏麵確實有清脆的動作。那個蓮子,那個靈氣十足,由著守護功能的千年的靈物,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個小小的竹哨裏。

    沈酒並沒有把竹哨連同損妖鎖一起放在萬物囊中,首先因為萬物囊不肯接受。他放一次,萬物囊就忙不迭的把竹哨吐出來。接連幾次,沈酒也就明白了。

    萬物囊也是精怪,精怪是承受不住靈氣太盛的靈物的。

    既然萬物囊不肯,沈酒也就不勉強。

    於是隻要委屈竹哨,裝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布口袋裏,打個結,貼身掛在了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有用的緣故。

    沈酒的一生都非常的平順。

    後來過了三十歲,他忽然就在某一天,聽不到了精怪的聲音。

    他路過大樹,隻能聽到風吹樹梢的沙沙聲響,他路過山羊,山羊就在安安靜靜的吃草,他走過水潭,水潭會跳出肥美的魚,即便是他看到了被拴著紅繩的人參,那也隻是人參而已。

    他再見到猴子,那猴子也不會釀酒。猴子紅著屁股,在樹上林梢上蹲著,興高采烈的啃一個桃子。沒啃兩口,就發現樹下有個長相年輕的小道士,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猴兒大概原本想要視而不見,就繼續啃桃子,一開始啃兩口才看沈酒一眼,後來啃一口就看一眼,那麽大的桃子,好半天才啃了大半。猴兒再也啃不下去。猶猶豫豫看著沈酒。

    一人,一猴兒,就這麽直勾勾的對視。

    最終還是猴兒敗下陣來,看著手裏還剩大半的桃兒,擺出了一個要哭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哭,猴兒都是一張紅紅的猴臉,也有一雙紅紅的猴兒眼睛。

    那紅著眼睛和臉的猴兒飛快的下樹,跑到沈酒的麵前,把手裏剩下大半的桃子一把丟到了沈酒的懷裏,頭也不迴,蹦跳的竄進了林子的深處。

    留下一個愣神的沈酒,半天沒反應過來。

    沈酒看了看手裏的桃兒,眨眨眼睛,又看了看林子尚在晃動的樹梢,又眨眨眼睛。

    ——所以說,他被一隻猴子給可憐了嗎?

    還是說,那猴子以為自己在嘴饞它的桃子嗎?

    沈酒哭笑不得。

    那桃兒當然沈酒也沒吃。

    雖然那桃子是真的又大又紅,捧在手裏,沒有風,那桃兒散發出來的甜香都一陣一陣擋不住的往臉上撲。

    沈酒聞著桃香,倒是心下確定了一件事情。

    那個猴兒,不是精怪。

    就是個普通的,很好的猴兒罷了。

    萬物有靈,那猴兒隻是很靈很靈而已。

    這是夏。

    沈酒置身林中,溪水是冰的,石頭也是冷的,樹上生的苔蘚也是軟涼的,炙熱的光穿透重重的樹葉落到身上的時候早就沒有了熱度。

    沈酒在林中,感受到了一種香甜的暖意。

    是真的暖,手腳靈活的暖。

    不是錯覺。

    更加不是穿著單衣,躺在雪地的人,凍得麻木,遍體冰涼之後,便是手腳開始迴暖的錯覺。

    這暖意來者良善。

    來自一個猴兒懵懂的善意。

    猴兒給了他善意,他接受了。於是他感覺到了暖。他很自由。他來去自由,接受善意也自由。而這種自由,令他無比的快活。

    這種善意的暖,如有感知一般,在他耳邊幻化出了宋明遠的聲音。

    那聲音溫柔,一下一下伴隨輕撫他的背的動作溫柔不斷:“沒事,一切都過去,一切都會好,你也會好,這人間,這天下,都會好。”

    宋明遠真真實實說過這句話。

    當時他不信。

    因為宋明遠當時說的時候不對。

    他被冷意侵占到牙關不聽使喚。

    就連宋明遠的保證都換來他從牙關裏發出的冷哼的迴應。但是宋明遠並沒有計較,而是一遍一遍告訴他,他會保證,會一切都好,一切,一切都會好。

    一切都會好的。

    如今的沈酒,看著眼前的桃兒,輕聲說:“......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

    這句話,他後來同樣也告訴了九九。

    九九是沈酒在後來路上撿迴去的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不知道幾歲,或許十八歲,或許二十歲,也或許更小些,也或許更大些。

    可是她就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說她叫九九。

    然後就沒有了。

    她多大了,她的家在哪裏,她還有沒有親人,她來自哪裏,要去哪裏。

    九九都不知道。

    九九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沈酒再也走不動路。從萬物囊裏掏出了一個饅頭。

    九九接過去,兩三口就吞進了肚子裏。

    她吃的很慌張,正怕被別人看到。九九的慌張不是平白無故。沈酒是在小鎮的路邊發現她的。她披著一個破布袋子,把自己蜷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個小小的團子那樣,然後躲在一個籮筐裏,從籮筐一個破洞往外看。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看得幾個人發覺,可是似乎隻有一個沈酒被看得走不動路去。

    沈酒走不動,隻好停下。

    這不是辦法。

    這個九九不是個例外,這小鎮上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孩子。男孩子,女孩子。

    他救一個,救不了所有。他為了一個孩子停下來,再遇到第二個,第三個的時候,他能怎麽走呢?

    當然可以走。

    九九拉著他走。

    九九不但拉著他走,甚至還幫著他撕咬抱著他大腿不放的一個小男孩。

    九九那麽矮,那麽瘦,小小的一個頭被包在大大的帽子裏,卻那麽能咬人,那麽兇。她似乎把沈酒當成了私有物,誰上來就咬誰。

    想一隻護崽的母貓。

    餓的麵黃肌瘦皮包骨頭,卻還不忘衝著行人亮出爪子和尖牙。

    沈酒隻好帶走九九。

    他告訴九九,一切都會好的。

    他甚至來不及補充一句保證。

    九九就飛快的相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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