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第二日就精神抖擻,恢複如初。

    做兒子的,尤其是孝子,定然是千恩萬謝。

    在沈酒的堅持下,宋明遠用了個障眼法,把黃鼠狼給變成了一隻灰老鼠。

    宋明遠說:“你不覺得,這是在給人家灰老鼠扣上一定無妄之災的帽子嗎?”

    沈酒說:“過街老鼠反正都要人人喊打的.....”

    宋明遠講:“以往隻是喊一聲打,結果現在,隻怕要真的丟石頭了。”

    沈酒說:“.....會有什麽問題嗎?比如被灰老鼠的精怪給記恨上?”

    宋明遠說:“那也是記恨我。”

    沈酒說:“記恨你能記恨成嗎?怕欺軟怕硬。”

    宋明遠說:“......有這位做先例,隻怕那些精怪要爭先恐後離凡塵遠遠了。”

    沈酒說:“希望不要出什麽岔子。不過,我會盯著的。畢竟我是除妖道人嘛。”

    ......

    於是就這麽定了。

    留了一頓午飯,還非常熱情的塞了謝禮。足足五吊錢,還有幾塊碎銀子。最後告辭的時候,是那位精神抖擻的老太太和兒子一起,送到了大街口。

    沈酒離開拐角之前看了又看,怎麽著也沒有看出來什麽區別。所以,這精怪的假麵,重點隻在於假麵和精怪這二者。與是什麽精怪假扮,並沒有什麽不同嗎?

    老樹精可以假扮老嫗,黃鼠狼精怪也可以假扮老嫗。其朝夕相處的兒子都認不出。渾然無破綻,無違和。沈酒沉默半晌,在路上走動時候,忽然說道:“......我是無父無母的.....若是也被精怪撿到養大我。到我老去,為了報答養育之恩,我或許會心甘情願被‘父母’吞吃。”

    沈酒對上前方一步之遙的宋明遠迴頭的疑惑目光,沈酒坦然說道:“烏鴉尚且知道反哺,都說養兒防老,可是兒女長大,父母也無可奈克衰老.....若是......”

    “若是什麽?”宋明遠打斷沈酒的話,“若是什麽?養兒防老,是防老去體弱,無人照顧。就如嬰兒那邊,嬰兒無能力可以自我看顧,故而需要父母教導穿衣吃飯,直到長大成人。而人老,體能心智皆退化,所以人間有老小孩老小孩的叫法。這個時候的防老,就是以當年父母對待子女的耐心來對待老去的父母。這就是報恩。”

    宋明遠道:“你又在若是什麽。難道,你的所謂另外一種養兒防老,是讓父母把子女當成修煉返老還童的丹藥的藥引子嗎?”

    沈酒嘀咕:“那黃鼠狼精怪,不就是如此嗎?它的養兒防老,便是這樣。”

    宋明遠簡直無奈,道:“那個精怪的養魂渡劫的方法,便是抓著這種心理。它好好把一個孩子養大,然後養育老去。肉身老去,可是靈魂卻依然頑強純粹,依然受到神靈看顧。一個魂靈,七老八十,走完一生。大概會覺得人一生過去,唯獨剩下一個魂魄,若是魂魄可以報答養育之恩,恐怕會心甘情願奉上。——心甘情願奉上的的魂魄有多麽寶貴你可知道?”

    沈酒當然不知道。

    沈酒說:“我是個除妖道人。就連精怪渡劫吞人的魂魄這事,我都是聽到那小魚精說才知道的......你說那些,我又如何明白?”

    而且連小魚精都不知道,放走的魂魄會去陰間告它狀。

    那小魚精出來人世,懵懂無知。其實和他差不多。不過他不枉殺人命,就連精怪,他都是先驅後封,不得已,才最後斬殺。

    可惜他遇到頭一個精怪,就先斬殺了。

    在那個傍晚的街頭,在抓住那個人群中氣的小臉紅紅眼淚汪汪的小魚精的時候,他一開始,其實是想勸說小魚精莫要隨意來人間的。

    他明知道那是個精怪,也感應出了那女童身上精怪的氣息,也知道那是假麵。但是,在每個人的‘凡事都有第一次’的體驗上,第一次誅殺,還是令人膽怯的。

    那小魚精吞吃的人類亡魂,大概並不是那麽十分願意為了它擋駕天雷。可是大概也不會懂得什麽憤怒。那些孩子們都太小了,隻怕連生死都不知道,不知道何為生,何為死,稀裏糊塗,就成了一縷魂魄。隻怕連孟婆湯都是孟婆哄著那些孩子喝下去的。

    沒有太多怨念的的亡魂,該如何呢?

    沈酒還沒有開口問,一邊宋明遠已經開口解釋:“.....小兒亡魂,很是忌諱。尤其是吞吃不足七歲的小兒的精怪,畢然遭遇天譴。——你提前斬殺了它,大概,算是在另外一個途徑上救下了那滿山的物種。”

    沈酒皺眉:“這和滿山的物種有什麽關係?”

    宋明遠道:“......你當神仙很閑嗎?要天譴一個精怪,還要專門派一個神仙下到凡間,專門找到那個精怪,然後去絞殺嗎?”

    沈酒道:“不然呢?”

    宋明遠舉例子:“一隻螞蟻做錯了事情,咬傷了你,你要撚死它,你會專門去分辨是哪一隻螞蟻嗎?正常來說,小孩子會直接把那個螞蟻窩都給搗了,然後放火或者澆一桶水全部淹死。”

    沈酒原本就落後了宋明遠一步的距離,結果他們一邊閑聊一邊走,不知不覺,沈酒就落後了宋明遠一大截,宋明遠一邊說話一邊停下等沈酒走近。沈酒依然走到了一步之遙的距離,又停下,道:“螞蟻咬了我,我最多就疼一下,不會那樣報複——我是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殺生。”

    宋明遠覺得有趣,他笑:“你昨夜睡覺的時候,還拍死了一隻蚊子。”

    宋明遠反複真的可憐起來那隻蚊子:“.....那蚊子若是能口出人言,定然會大唿饒命。講她尚且需孕育子女,不得已才來吸血,結果呢.....卻為了這母性而喪命.....可憐,可憐!”

    沈酒斜了他一眼,實在是對宋明遠實話胡話混在一起說的作風感到無語和頭疼:“你又知道?你又知道那是個母蚊子?”

    宋明遠以神仙身份指點他:“我當然知道,隻有母蚊子才會吸血好不好?所以你拍死的,定然是個生兒育女,養著一大堆小蚊子的母蚊子。”

    宋明遠說的慎重其事。表情端正,看得沈酒差點就信了。

    至少現在,沈酒是半信半疑。

    結果宋明遠端正之後就開始胡扯:“說不定,還是個即將生產的蚊子母親......這一巴掌,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小亡魂。”

    宋明遠擺出一個略微往下低頭的表情,讓遮住了上半張臉上的日光,顯得模樣陰森森,他把這張模樣衝著沈酒道:“你能感知到亡魂的哀嚎嗎?你的耳邊,能聽到一片嗡嗡嗡嗎?”

    沈酒是不知道宋明遠這個神仙到底今年貴庚,就算是沒有成千上萬年,起碼百年,幾百年是有了吧?這九天的日子到底是怎麽過的?怎麽能夠把一個好好的神仙給越過越迴去了呢?

    沈酒搖搖頭。

    這個時候沈酒才有心情分辨他們一路在走向何方。

    沈酒看這眼前的路,頗有幾分眼熟,仔細一想,不是第一日來此的時候走過的路嗎?

    他們該出城,不該重複走這條路。

    沈酒奇怪道:“為何來這裏?”

    宋明遠道:“你總不能帶著那個精怪繼續走吧?”

    這當然不會。沈酒原本是想那個打迴原形的精怪放歸山林的。

    如今那黃鼠狼被封在萬物囊中一動不動。隻怕到現在還昏睡著。

    多年道行一幹二淨,再無靈力支撐那垂老的原型。昨夜被打迴去之後,就精疲力盡昏睡到現在。連當時被沈酒提著後脖子的皮提溜起來,也是一動不動。還當是死了。

    沈酒道:“它這麽老了......之前又曾經在山林中占山為王,欺壓老虎。現在放歸,老虎會不會秋後算賬?”

    宋明遠說:“老虎壽命才多久?這精怪到人間多久?曾經被它欺壓的那隻老虎,隻怕早就老死山林了。”

    宋明遠道:“這黃鼠狼也羊兒,如今,正好防老。”

    他們來到那家‘黑店’。便就是沈酒和宋明遠結伴同行時候第一次來吃飯的店,難吃的要命,點個包子還吃出了沙。更生氣的是,那個掌櫃的還賴賬,反咬一口說他們是潑皮無賴。

    那個無賴掌櫃沈酒到現在還記得,瘦地幹巴巴,一張臉長得跟黃鼠狼那樣,嗓門倒是大,不過再大也更那拉風箱時候的風爐一樣啞。

    有著這樣的不好的經曆,沈酒對於這家飯館的印象極差。沈酒嘟囔:“來這裏幹嘛?我可不願意把錢花到這裏去!”

    宋明遠沒理他,徑直走到店中。此時並非是吃飯的時間,店中除了沈酒和宋明遠,隻剩一個趴著打盹的小二。

    宋明遠拍拍小二,叫醒:“把你們掌櫃叫來。”

    小二抬起一張睡得發紅的臉,衝著宋明遠的方向的那邊臉上還帶著壓出來的衣服皺褶印子。

    小二眯著一雙被日光給刺激的眼睛,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透著那條縫,並沒有把宋明遠給看扁,但是也沒看方,就是那麽睡意朦朧的反應:“......掌櫃?哪個掌櫃?我們有好多個掌櫃......”

    沈酒牙酸,就這樣的小破飯館,居然還能有好多個掌櫃呢?

    宋明遠沉吟了會,說:“就是那個長的跟黃鼠狼一樣,嗓門很大,聲音啞,像拉風箱的風爐。”

    宋明遠說著話的時候大概未曾覺得有什麽不妥。

    可是身後的沈酒就捂住了臉。他本能的覺得羞恥無比。

    一是因為這句形容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再被宋明遠複製。二,是因為那個小二看到他是和宋明遠一路進來的。

    小二說:“那是我們二掌櫃。二掌櫃在廚房。”

    那小二居然依然鎮定,麵色不改,簡直要讓沈酒刮目相看。

    小二說著,指了指通往裏麵的那條通道。

    那條通道很窄,大概是因為又窄又長的緣故,這樣看去,裏麵黑洞洞的,時不時就刮過一陣陣的過堂風。站在過堂風的風口,很是涼快,怪不得小二喜歡在這一處方向瞌睡。

    沈酒順著小二手指示的方向看過去。覺得那條通道莫名有些陰冷。不似尋常人家的過道,可是究竟有什麽不同,他一時半會也說不出來。總覺得,這倒更像是他小時候聽師兄們說故事,故事裏麵出現的那些住著妖魔鬼怪的山洞那樣。

    沈酒不願意表示出來自己的恐懼,卻也不願意為了狡辯恐懼而去闖那令他不安的黑暗。他搶先在宋明遠之前開口:“能夠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小二依然是一臉渴睡的臉,依然是眯縫著一雙眼睛,依然一臉懵懂的望著宋明遠,他顯然聽到了沈酒的話,可是他依然對著宋明遠的方向說話。

    小二說:“.....我們二掌櫃的,就在廚房。就在那裏。”

    他依然抬著手,指著那黑洞洞的通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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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迴,不等沈酒再說什麽,小二就一頭栽倒在桌上,繼續睡了下去。一動不動。仿佛剛剛的插曲從來不存在。隻要沒客人,隻要通道的風繼續吹,他就可以在這個方向位置上趴個鬥轉星移的上千年。

    這當然是一種人間妄想。

    偏偏這一刻沈酒卻覺得如此當真。

    沈酒壓低聲音對宋明遠說:“我們為何要來此?我們真的要進去嗎?我們在這裏叫一聲行不行?”

    沈酒這樣講,也如此做。

    “二掌櫃!”

    沈酒提高聲音衝著過道招唿了一聲,那提高的聲調沒有驚醒重新入睡的小二,也沒有傳進過道,那過道吹來的過堂風,很快就把那一聲猶猶豫豫的招唿撲迴去給了沈酒。

    宋明遠看這一切。

    說:“為何不去呢?既然在廚房,那就去一趟。”

    宋明遠舉步就走,一邊走一邊說:“正好,讓我見見風箱是個什麽模樣。”

    宋明遠走到過道口,迴頭,看向沈酒:“來呀。”

    沈酒猶豫:“我也要去嗎?我在這裏等你行不行?”

    這番提議很快被拒絕,宋明遠說:“你要跟我去。否則,你就把萬物囊給我。”

    那萬萬不可。

    沈酒一把捂住了腰間的萬物囊:“這是我道門的法器。萬萬不可以交給外人。”

    宋明遠道:“那你就跟我走。”

    沈酒拒絕:“不走。”

    宋明遠說:“那你就把萬物囊給我。”

    沈酒也拒絕:“不給。”

    宋明遠說:“那你就跟我走。一起去見掌櫃。”

    沈酒還是拒絕:“不去。”

    他想到理由:“我怕黑。那走道,黑洞洞。”

    宋明遠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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