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酒多日暗中觀測宋明遠。宋明遠皆無異樣。一頓兩頓皆是如此。到了後麵,沈酒已經開始懷疑宋明遠是不是在被窩裏偷偷啃肉幹。

    至於如此折騰的原因,也不是難想,為了向自己證明自己是神仙便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這個理由看著很扯,甚至荒唐。可是若是把這個理由的雙方換做是精怪和除妖人的話。那麽這個理由便就好融通很多。

    一個披著假麵的精怪,為了向一個除妖人證明自己不是精怪而是更高品級的神仙,實在是用心良苦。可是這樣的用心良苦和折騰,是為了保命。

    但是又立刻有說不過去的地方。

    他們並不算是友好的見麵。彼此初次的照麵,便就是一襲損妖鎖的招唿。損妖鎖是道門最兇猛和直接的法器。若是一個精怪能被損妖鎖擊穿且毫無損傷,那麽,師父當時的教導便就是要用到兵書法則了。

    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沈酒沒有走,宋明遠也並沒有離開。他琢磨不透宋明遠的意圖,也無法斷定宋明遠的身份屬性。......若是師父在便就好了。

    宋明遠並沒有過問過沈酒的身世,沈酒也不曾經有過一絲透漏。這樣也好,令宋明遠以為沈酒師門強大,若是有朝一日妖性大發,還可對他手下留情,顧及一二。

    ......這便是沈酒入夢前的所有想法。

    這也是沈酒自我催眠的一個方法。胡思亂想,想東想西,偏不想現實。

    他想著,宋明遠到底為什麽要和他結伴呢?難道是因為宋明遠沒錢?他忽然覺得不對,宋明遠若是沒錢,怎麽在嘉南鎮住的客棧呢?連有一點點繼續的沈酒都為了省錢,住進快要破敗的道觀。可是那至今為止一毛不拔的宋明遠,那個時候卻在舒舒服服的在落腳客棧過得夜。

    ......所以宋明遠其實有錢,但是卻對著自己擺出一副兩袖清風的模樣。

    兩袖清風,實在是符合宋明遠的外在。

    沈酒第一次對宋明遠講這句成語的時候,宋明遠接受的理所當然,他還理所當然的講:“難道兩袖清風,不是講神仙的嗎?”

    沈酒覺得好笑:“誰人和你說兩袖清風說的是神仙?——兩袖清風這個成語,說的是清官。是誇讚。”

    宋明遠說:“為何清官就是兩袖清風?”

    沈酒說:“沒錢唄。說清官不貪錢,所以沒錢。”

    宋明遠說:“為官者食朝廷俸祿。朝廷養官,給錢,給米,給柴,給錦緞.......怎麽能算是兩袖清風?”

    宋明遠道:“若是為官者皆窮,那還十年寒窗苦讀,當官做什麽?”

    沈酒對宋明遠這樣的思想報以了沉痛的譴責:“在你眼裏,當官就是為了錢嗎?當官是為了給老百姓做主。人人要是為了錢去當官,不就是用心不純嗎?”

    宋明遠拒絕接受這樣理由的譴責:“為民做主和為了錢並不衝突啊。難道錢多了會迷失本性嗎?”

    沈酒決定和他辯論一辯:“難道錢不會迷失人之本性?倘若如此?財迷心竅這個成語怎麽會出現在民間和書上的?”

    宋明遠道:“......那小偷小摸的,算有錢人嗎?”

    沈酒雖然奇怪宋明遠的這個問題,還是老實迴答:“小偷小摸若是有錢,就不去小偷小摸了。”

    宋明遠道:“那小偷小摸,心竅算是正的嗎?”

    “怎麽可能,他們是財迷心竅........”

    沈酒話說一半,忽然發現自己被宋明遠饒了進去。

    宋明遠道:“......所以呀,沒錢了才會去偷別人的錢,餓了才會去搶人家的食物。若是想要為了百姓做主,首先,那個人地自己有給自己做主的權利。——他要首先獨善其身,有富裕者,才能去兼濟天下。”

    宋明遠還說:“你見過哪個快要餓死的,還把自己最後一口吃的給你?若是真的給你了,你接地過來嗎?你良心過意的去嗎?”

    ......沈酒被滔滔不絕的宋明遠懟得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好半天才來一句軟弱無力的反駁:“你........你一個神仙,把人家誇獎清官的成語安你自己身上,你良心過意的去嗎?”

    宋明遠樂了:“我是神仙啊,我沒有良心!”

    宋明遠這不算是在辱罵自己。而是在講字麵的意思。

    簡直太不要臉。但是倘若沈酒以這樣的理由再去懟他,搞不好宋明遠還會冒出一句:“我是神仙,我不需要臉!”

    依然不是自我辱罵,依然還是字麵的意思。

    相當的不要臉。

    很不要臉又沒有良心的宋明遠忽然不知道從哪來撿來了別人掉的良心按在自己身上用了一下:“那個......你知道我為什麽剛剛要用小偷小摸來舉例子嗎?”

    沈酒道:“你願意就用,這有什麽好去想的?你想拿小偷小摸舉例子也好,想拿乞丐舉例子也行,哪怕是要用土匪大盜,也是你的自由。”

    宋明遠一臉誠懇:“其實我是真的有原因。你應該問問我。”

    .......

    想說就說唄。還‘問問我’。

    沈酒非常想要硬氣的拒絕,表示自己作為除妖道人,對別人的事情並沒有任何興趣,這是他們除妖一脈的態度。

    但是沈酒到底還是善良和好奇占據了上風。於是問了一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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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即便問了為什麽,臉麵依然是板著的,這樣既能端正自己的態度,也能夠表示出來自己其實不屑一顧,而是純粹是給對方台階的體貼和好心。

    宋明遠大概是等這句話等了很久,沈酒剛剛問出口,宋明遠就立刻把答案脫口而出:“因為剛剛有兩個小偷小摸的把你的錢袋子給偷走了.......”

    沈酒還不等聽完宋明遠的話,便立刻轉身摸去腰間,果然落了個空。他氣急敗壞去扭頭瞪明明親眼見證卻不去張揚的宋明遠。

    而他們所在的談話的街上,行人不多,來來往往都是一張張木然的臉,漠然,生分,組成了一個又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這些陌生人中,或許有剛剛偷他錢袋的小偷,也或許沒有。

    宋明遠一臉無辜表情看向他,說:“.......這就是我為什麽用小偷小摸舉例子的原因.......”

    沈酒卻不再有任何心情去聽他的什麽原因。沈酒問宋明遠:“你知道不知道那是錢?”

    宋明遠點點頭。

    沈酒又問宋明遠:“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個人?”

    宋明遠又點點頭。同時他忍不住表示了自己的奇怪:“你為什麽問我這些.......”

    “廢話對吧?”沈酒打斷他,又問一句廢話,“那你知道不知道我要吃飯,知道不知道食物需要用錢買?”

    點頭。

    依然還是點頭。

    “......看來你都是知道。”沈酒說,“既然你都知道,那為什麽眼睜睜看著我的錢袋被偷,卻無動於衷呢?”

    沈酒不等宋明遠張口,就先行補充一句:“別說你不知道那是裝錢的袋子。你跟著我這麽久,你知道我的錢袋長什麽模樣。”

    宋明遠並沒有如剛剛那般立刻脫口而出的答案。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又轉了兩圈。這樣明顯一副在想主意的模樣絲毫也不避諱一番沈酒。沈酒在氣頭上麵對宋明遠,本就如同鐵錘打在棉花上的無力,結果宋明遠又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態度。

    沈酒算是徹底沒了脾氣。

    沈酒看宋明遠依然沒有想到如何迴答,便道:“算了......你也並沒有任何必要去給我看著我的錢袋子。丟了丟就丟了。我反正初次下山也是兩手空空。人間還有一句話。”

    “什麽?”

    沈酒道:“千金散盡還複來。”

    宋明遠當然聽過這句話。不過.......“你那錢袋子裏就兩顆碎銀子加上十八枚銅板......也好意思叫千金?”

    沈酒也懶得問宋明遠為何會對他的錢袋內容知道如此詳細。

    “你是個神仙,連我的錢袋子的錢有多少都一清二楚。結果,你卻沒辦法招招手,把我的錢袋子還迴來嗎?”

    宋明遠有些為難:“我不好改變天意的。——就這麽一點東西,還算是遵循了天意。再改,就沒有多少應了上天的意了。”

    沈酒沒聽懂宋明遠的話。事實上,宋明遠有很多話他都聽不懂。這並不是表示宋明遠表達有障礙亦或者是沈酒聽不懂字麵的意思。而是宋明遠經常答非所問。

    如今也是。這番言語,已經是在習慣不過了。

    沈酒敷衍他:“好好好,老天爺看來很是重視我。連我的錢袋子都惦記。改日我應該請老天爺喝一杯茶。”

    宋明遠這一次的迴答倒是應和在了點上,宋明遠問:“什麽時候?”

    沈酒奇怪道:“什麽什麽時候?”

    宋明遠說:“請老天爺喝茶呀。”

    沈酒翻白眼:“當然是等錢還複來的時候。”

    沈酒說:“不要再問我什麽時候錢還複來。”

    宋明遠於是不再問。

    ......

    其實問不問的,也沒多重要。因為沈酒很快就帶著宋明遠開始了‘錢財還複來’的工程。

    沈酒去敲門。大咧咧的,把拿到烏色的大門砸的咚咚鏘地響。沈酒麵上沒有什麽太多地表情,一貫的平靜模樣,可是手臂捶打大門的力度,卻很是帶出了另一種意味上的‘氣勢洶洶’。

    氣勢洶洶的叩門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很快大門就應聲而開,開門的是個中年人。一臉不快,皺眉,打量門外兩人:砸門的是個年輕的道士,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浮塵用布條紮緊著,放在身後的一個箭筒改的包袱裏。倒是沒有戴道觀帽,不過那個道士一見他就來一句‘貧道有禮’,隻要不瞎不聾,誰都能看出他是個道士。

    令他狐疑的是另外一個人。也是年輕人,長得比這個砸門的道士斯文一些,白一些,好看一些,貴氣一些......怎麽看,這個斯文,好看,貴氣的小白臉就不該是和這個道士同路的。可是這也不像是個看熱鬧的呀.......這都到飯點了,人人都迴家吃飯或者下館子。這個年輕人,如果不是和這個道士同路的,那不遠不近的站著幹嘛?

    .......沒幹嘛,宋明遠這樣不遠不近的站著,純粹隻是單純的想和砸門不雅的沈酒劃清界限。萬一沈酒被主人家提著洗衣棒追著毆打,他也不用不顧斯文的跟著逃命。而是做個路人狀,最多被瞪一眼。瞪一眼不影響斯文。

    主人倒也沒宋明遠想的如此。雖然果真瞪了沈酒一眼,倒也沒真的掏出洗衣棒或者擀麵杖等可當兇器的物件來。但是依然一臉被打擾了晚飯的不快。

    沈酒倒是一臉端正,見門已開,砸門目的達到。便就恢複小道士該有的模樣。沈酒身量瘦長,站在原地的時候,如竹一般,背脊挺的很直,若是眼前場景轉換為懸崖,再吹個烈烈山風,很是可以把這個仙風道骨的小道長給吹下懸崖去。

    開門的看著不像是個信道的,似乎也不像是個信佛的。尋常有些信奉的人家,要麽門口會貼個門生,或者掛個八卦鏡,亦或者放個石敢當,或者角落供個小小土地廟。

    一點也沒有如眼前這個烏門人家,幹幹淨淨地,看著像剛剛搬來來不及歸置,但是整個房子,又透著年久的陳腐之氣。

    住了那麽久的房子,又幹淨又破舊。真奇怪。

    住在很奇怪的烏門大房子裏的人一臉一點不奇怪的不耐,道:“到底有什麽事?!”

    沈酒當然有事。沈酒痛痛快快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沈酒說:“貴府上,是不是住著非人的東西?”

    那人臉上的不耐還沒來得及轉變成為旁的情緒。

    沈酒又接著補充道:“......貴府上,是不是有精怪在當家做主?”

    ......

    站在遠處的宋明遠這才明白,這就是沈酒的營生。

    沈酒是道門除妖一脈的徒弟。自然是除妖的。若是在山野林間或者旁的路上遇到為禍的精怪,除了當然是一分錢沒有。可是如果是跑到人家的精怪,那就是營生來了。要賺錢的。

    可是.......宋明遠打量了一下這烏門人家......看著,窮酸的很。能賺幾個錢?這精怪躲藏,現在都不挑門戶了嗎?

    宋明遠當年可是見過躲在皇宮裏的精怪的。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人也好,妖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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