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不該去說一些話來勸他:有的時候並不一定說好人就長命百歲,反過來說,壽命的長短並不能作為福報的衡量標準。有些人確實壽命很長,可是後半生纏綿病榻,並沒有一個合格的體能和心情去享受他的壽命。

    所謂福報,其實要分好多種。比如有的惡人活的確實很久,可是一生寢食難安,擔驚受怕,根本無法正常體會人間的快樂。這種實際上就是磨難的一種;而有的人一生為善,但是天不假年,可是他算是一生順遂,該得到的也得到,該享受的也享受,一生沒受過痛吃過苦,生前揚名,死後歌頌。這也可以叫福報。

    眼前這個醫生應該就屬於後者。

    但是這話他不是沒說過,容家別的指路人也說過無數次,但是就是那句話,刀子沒一起挨捅,對方隻會當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所以很多鬼根本聽不進去,他們痛哭流涕,他們無法接受,在那樣的大悲之下,他們喝不進去任何一點心靈雞湯。強行灌進去也給你呸個幹幹淨淨。

    他們一遍遍問,一遍遍不解:“可是,為什麽是我?”

    “道理我都懂,可是為什麽是我這麽倒黴?”

    不,你們不懂,你們如果真的懂了這個道理,就不會去反複糾結這種根本的無解問題了。如果這種問題都能給你解答,我還做什麽指路人?我都可以當活佛了。最起碼諾貝爾哲學獎也得給我提名。何況他們也根本不想知道答案,說了也無用。

    郝醫生拜托他:“隻要三天就行,不對,四十個小時就可以。拜托你,求求你。”

    郝醫生很急切,他的言語和神態都向容若透漏出他的急切。大人的急切和小孩的急切不同。但是感同身受的本能卻和年齡無關。

    容若非常的為難。

    “這真的不符合規定。如果破壞規定,我會很麻煩。而且規定的行程就是為了約束秩序,如果隨便開了先例,那以後豈不是都要開先例?你是個成年人,難道我這個小孩都懂得的道理,你一個大人會不知道嗎?”

    容若話這樣說,依然還是好奇他的目的:“如果你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或者話要轉達,我是可以幫忙的。你相信我。”

    郝醫生依然很堅持:“這件事情隻有我能做,不是幫忙的問題。拜托你,我知道這會令你非常為難。小同學,我一個成年人,這樣為難你,我自己都非常非常的羞愧。可是這件事情真的必須必須我親自去做。無法假手他人。”

    容若當然很為難:“所以到底是什麽事?”

    大人真麻煩,非得隻說是重要的事情,非得說非他不可,可是就是不詳細講講,哪怕來個簡單說明也行啊。又不是高數理論或者火箭升空,不要懷疑當下中學生的智力水平好不好?而且怎麽就非他不可了?除了指紋解鎖辦卡拍照,還有什麽是非必須本人到場的事情?

    郝醫生說:“我今晚有個主刀的手術,是個很重要的病人,我本來昨天正常下班迴家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為了今天的手術養好精神做準備的。誰知道......”郝醫生疲倦的臉上充滿了懊惱,“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提早做這個手術。”

    容若更加為難了。這確實是除了指紋解鎖辦卡拍照之外,另外一件非本人親自執行的事情。

    郝醫生見容若表情有所鬆動,又說:“這個手術,從前期接收病人開始,到開會商議手術方案,所有的一切細節都是我親自跟進的。而且這種神經科手術太過於複雜,稍微有一點變動就會影響手術效果。如果我找旁人來做,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的徒弟現在雖然可以上手術台,可是他還年輕,他不能現在去承擔我的過失。”

    容若說:“這不算是過失。這怎麽能算是過失?這是......”

    他說不下去,他緊緊皺眉,對上了郝醫生眼下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郝醫生晚上來交班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手裏還提著一個保溫桶。那少年生的很漂亮,幹幹淨淨的臉上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值班的同事給郝醫生打招唿,一眼看到後麵跟著的容若:“誰家小孩?之前沒見過。”

    郝醫生還是昨天迴家時候的那一身打扮,起色看起來並沒有休息夠,眼圈依然很重,精神倒還不錯:“哦,是我老婆的外甥,過來家裏過周末。”

    他摸摸容若的頭:“他要寫個關於醫院方麵的報告,想看看醫生是怎麽工作的。”

    容若身上的那身校服同事認得,是市裏大名鼎鼎的重點中學,基本上跨進那所學校,距離北大清華常青藤就差臨門一腳。他家也有孩子,熬破頭都想擠進去。看到那身校服簡直要流口水。

    同事打量一眼:“你外甥長得夠精神啊,挺好一小夥子,看起來跟苗苗差不多大。怎麽對這個有興趣,以後也想著當醫生啊?”

    容若長得就很乖,這或許也是大眾對於長得好看的小孩子的格外偏愛和濾鏡:“我覺得挺好。”

    “可你姨夫累啊,還整天不著家。你姨不跟你抱怨?”

    “可是治病救人啊。”容若補充說,“這是功德。”

    這話讓人滿意,郝醫生的同事也虎一把容若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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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孩子,有覺悟。重點學校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容若覺得這後麵這句話的誇獎多少是帶了他身上校服引來的濾鏡。他聳聳肩,迴應了一個乖巧還帶點害羞和謙虛的笑。

    很有覺悟的容若一臉乖巧的跟著郝醫生進了辦公室。手術還沒到時間,郝醫生給他安排了一張休息的小床搭在辦公室裏,還取了新消毒的被褥鋪上:“你要是困了就在這裏睡,拉上簾子就行。這被子是消毒過得,你別看別人老說醫院幹淨,我跟你說,醫院的被子和護具比酒店幹淨不知道多少。你想啊,醫院天天那麽多病患傷口,不消毒幹淨,萬一交叉感染了怎辦?是不是?這一點可沒人敢馬虎,關係著人命呢。”

    容若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和同事和夜班的護士也說了,說我外甥在這裏寫作業睡覺,不會過來吵你。這手術時間可久。餓了就吃保溫桶裏的飯。是你阿姨做的,家常菜,排骨湯。你阿姨做飯口淡,要是吃不慣,我把飯卡放這裏,你去食堂煮點新鮮的吃。要有人問就說你是我外甥。”

    容若很乖的點頭。表示知道了。

    郝醫生真心誠意,他彎下腰摸摸容若的頭:“好孩子,太謝謝你了。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你說過你會很麻煩。”

    容若說:“七十二小時以內還好。”

    他安慰郝醫生:“這是功德,就算是神明,也會對做功德的事情網開一麵的。”

    郝醫生感激地點點頭。

    他沒有眼淚,但是容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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