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個故事】

    白矖並不常來申城。

    除卻工作的緣故外出,她大多時候都在南嘉的小紅樓裏。學生隻要去小紅樓,總能精確捕獲白老師。用學生的話說,白矖老師這樣的行為方式叫做‘宅’。

    很宅的白矖這次並非是因為工作緣故去的申城。

    她去參加婚禮。

    明亮要結婚了。

    明亮的姐姐明佳是白矖賓禮和許思的同學。

    關係還繞的挺遠,感情卻還很近。白矖的這個同學家裏隻有她們兩人,明佳考上大學,也同時把明亮帶去南嘉生活,那個時候她這個同學就非常辛苦,一邊讀書一邊要打工,明亮那個時候還在念小學,也過分早熟,像個小大人一樣,白矖經常看到小姑娘胸前掛著南嘉大學的飯卡給姐姐打飯。

    明亮當時個子很小,墊著腳趴在窗口點姐姐愛吃的青菜和茄子,小孩要長高要營養,所以總是點豆腐。小孩當時還板著手指給白矖算賬:素菜五毛,葷菜兩塊。她和姐姐一人吃二兩米飯,二兩米飯是一塊錢,兩個人就是兩塊。食堂還有免費的骨頭湯,如果都點素菜,一頓飯兩個人也吃不到四塊。一道葷菜的錢可以卻買四道素菜。

    小孩子說:“是豆腐不好吃嗎?還是青菜沒營養?”

    白矖總是被逗笑。

    白矖一三五點土豆燉牛肉。她吃土豆,把牛肉和湯汁都給小學生拌飯。二四六的時候就點芹菜炒肉,她吃芹菜,明亮吃肉。白矖振振有詞:她愛吃芹菜和土豆,但是如果不沾肉味就會寡淡,可是若是單獨吃肉,又顯得過猶不及了。到禮拜天,許思就叫明佳明亮和白矖一起迴家,許思的爸爸總是做一大桌的菜,還要打包糕點帶走。

    明佳很承這個情。

    總說,明亮是我們幾個一起養大的。

    於是明亮都叫她們姐姐。

    明佳成績很好,她後來順利留校,成了賓院長的助教,南嘉大學分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宿舍給她。簽了合同,住滿六年這房子的房產就可以歸屬她。她從此也安了心。專門做學術,她後來和一起留校的賓禮一起去了那個戰亂的國家。卻最後隻有她一個人迴來。

    那個時候白曦和賓禮才剛剛結婚不久。她極其自責,失眠抑鬱,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

    許思和明亮當時從申城趕迴。緊緊摟著兩個女孩。那一年實在是很難熬。

    幸好也過去了。

    現在許思的女兒也長大,連當年那個一起養大的小孩明亮,也要結婚了。

    婚禮預備的很低調。

    選在一個剛剛複原的古建築教堂裏。據說這是明亮戀人的意思,明亮也提過,她的戀人信仰基督。

    明亮和戀人也是在一個很小的教堂相遇的。明亮那個時候無意中勿入一個廢棄的教堂,看到有一個人在教堂裏靜坐,她想要退出的舉動驚擾了對方,對方轉頭,四目交接,對於明亮來說,那就是令人手臂發麻寒毛直豎的一見鍾情。

    而在那場一見鍾情後的第四年,明亮被求婚,成功。他們二人還想迴到那座相遇的教堂故地重遊,卻發現那個很小的教堂早就在多年前的一場暴雨中塌方。

    在場搭建的工人說這個地方政府已經撥款複原。因為有考古學家來考察,這個教堂原型似乎是古建築,有很複雜的屋頂和繁瑣的石刻。

    工人說,會重建,圖紙上寫盡量複原,可是再怎麽複原,都是新的痕跡,那些古人的工藝,都被考古學家給帶走保存了。這些都是新的。

    明亮覺得很好,這如他們的生活和即將到來的婚姻一樣,一切都是新的。等待歲月去打磨棱角,令那些如彩窗和十字架一樣,閃閃發光。

    為了等這個全新的教堂,婚禮又延續了足足大半年。

    如今終於建好,白矖對這個明亮一直提及的教堂很是起了好奇。索性先來看看。若是等到婚禮在看,誰還有多餘視線去分給那些複雜的屋頂和繁瑣的石刻呢?

    她倒是沒有料到會陷入如今尷尬的境地。

    那個背對他的年輕人聽聲音很年輕,也有一副很好聽的男聲,他在對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說話,大概是因為太過於生氣,聲音中夾雜著明顯的顫音:“.......你明明知道老師身體不好,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故意?”

    那少年正對門口,並沒有發現忽然闖入的白矖,少年整低著頭抿嘴,認錯態度十分規範,但是也僅僅是個模板而已。白矖看一下,發現那個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生的很好看,眉目舒朗,身姿挺拔。說實話,她做老師這麽多年,每一次大學新生入校,也不是沒見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大學生,十七八歲,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其實可以令人驚豔的並不多。大多都是清秀幹淨清爽之間徘徊。

    許思當時還說,那是自然,若是青春期就能驚豔,必然是要去做演員做明星的,哪裏迴來南嘉給你看?

    白矖可惜,她學錯專業,該去電影學院當老師。

    而眼前的那個少年,確實應該屬於她若是去了電影學院才能看到的青春麵龐。

    所以,那個年輕人,應該和她算是同僚?同行見同行,作為大學老師的白矖,十分感同身受。

    學生確實十分難教。但是也不至於要老師求到耶穌麵前吧?起碼應該先去拜一下孔聖人。

    沒有去拜孔聖人的那位老師此刻已經聽到動靜。他愕然迴頭,發現了在門口的白矖。也讓白矖看到了他臉上掛的淚。

    他糊一把臉,對那學生說:“先迴去吃飯,晚自習別遲到。”

    那少年飛快聞聽,飛快溜了。

    年輕人對白矖很尷尬得點了下頭,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說一句:“讓您看笑話了。”

    白矖也尷尬,不過她躲在象牙塔中許久,對於外界的這種世故往來並不熟練,許思告訴過她,這個時候,隻要點頭微笑就好了。

    於是白矖點頭微笑。

    許是這一抹微笑很大程度上撫慰了年輕人的情緒。年輕人主動說:“太抱歉了,我請您喝一杯咖啡吧。”

    年輕人很堅持:“您一定是想來參觀的,結果興致被我這個外來的給破壞了,我一定要賠禮。”

    白矖隻好接受賠禮。由著年輕人跑出去給她帶了一杯拿鐵。

    這是春日,風中還帶著微涼,一杯很燙的拿鐵實在是恰到好處。

    年輕人隻帶了一杯拿鐵。他也在白矖另外一邊的長椅上坐下。他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說給白矖聽,還是說給正前方的聖母聽。

    白矖覺得,這個年輕人之所以執意請她喝咖啡,大概隻是想找個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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