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象樞的性子可比沈儒要直來直去得多,唾沫橫飛地罵了起來:


    “這也叫修堤?就算栓幾頭豬在這也能擋點洪水,這些河堤屁用都頂不上!


    別讓我抓住是誰糊弄了事,早晚要抓進刑部大牢嚴懲!”


    “好了好了,不急,慢慢說。”


    沈儒強行按住了暴躁的蔡大人:“到底怎麽迴事,江堤怎麽了?”


    蔡象樞這才解釋道:


    “決口的江堤我去看了一遍,該用巨石封堵的地方用的是碎石、該用黃土夯實加固的地方全都用的細沙、沿岸甚至都沒有采取種草、種樹這種最簡單的方法去鞏固堤岸。


    可以說整個修建工作完全不符合常理,壓根就是胡來。


    這種江堤根本不需要什麽百年一遇的洪水,隻需要水勢稍微大一點便會將其衝垮,今年不垮明天也得垮,根本就撐不住幾年。”


    “這,這,竟然偷工減料到如此地步,簡直難以置信!”


    沈儒多多少少也懂點水利,聽完之後無比震驚:


    “我在戶部大概看過給寧晉縣修堤的撥款,光是這一個縣就花了朝廷四十多萬兩銀子。若真如蔡大人描述的這般,怕是有一大半銀子被人貪掉了。”


    “肯定的!”


    蔡象樞咬牙切齒:“這段江堤修起來,五萬兩銀子足夠了。背後這群人真黑啊,幾十萬兩白銀,用來修堤的隻有一成不到,他們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河堤會垮嗎?


    簡直視百姓的生命如同兒戲,這和草菅人命有何區別?


    混賬東西!”


    “可我們說的這些全都是推測啊。”


    沈儒緊皺眉頭提醒道:“蔡大人,刑部查案的講證據,陛下不可能光聽咱們的一麵之詞。


    銀子是誰貪汙的,怎麽貪的,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牽連其中,這些咱們都得查清楚。


    口說無憑。”


    “我知道。”


    蔡象樞沉著張臉:


    “不滿沈大人說,不管是在寧晉縣還是其他幾個江堤決口縣,我都找了不少人問話,從縣衙的官員到河道上的小吏查問了很多人。


    但是這些人要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麽閉口不言、顧左右而言他。最離譜的就是賬本,好幾個縣的官員迴答我說修堤的賬本被洪水衝走了!


    如此明顯的貪腐案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作證。


    從我多年辦案的經驗來看,要麽背後有一股龐大的勢力,讓這些人不敢提及此事;要麽這些人都貪了銀子、牽連其中、官官相護!”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對咱們來說都不是好消息,說明背後貪腐之人藏得很深。”


    沈儒滿臉凝重的問道:


    “那蔡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總得想辦法打開查案的缺口吧。”


    蔡象樞突然安靜了下來,走到帳篷門口,確定外麵無人之後放下了簾子:


    “這個缺口我已經找到了。”


    “噢?”


    沈儒目光一震:“是何人?”


    “嘿嘿,暫時保密。”


    一向板著臉的蔡象樞竟然開起了玩笑:“沈大人要不跟我一起去見見?”


    沈儒大為好奇:


    “見見?此人在哪兒?”


    “就在這,寧晉縣!”


    ……


    “砰砰砰!”


    “當當當!”


    “鄉親們再加把勁,把這一排木樁打進河裏再填上沙石,江堤短時間內就不會再垮了!”


    “來,一二!”


    “砰!”


    “一二!”


    “砰!”


    寧晉縣境內的某段江堤邊聚集著數以百計的老百姓,大家手握釘耙木錘將一根根削尖的木樁深深砸進泥地裏,然後將早已裝好的沙袋往裏扔。


    不斷湧出的江水隨著決口被堵逐漸減弱,幹活的老百姓們總算是看到了一些希望,老少爺們忍著饑餓熱火朝天地幹著。


    其實寧晉縣的決口並不是一處,而是斷斷續續很多處,眼下官府緊急征召民夫封堵了最大的一處決口,但很多小決口還是顧不過來,也就是說江水還在一點點滲進寧晉縣。


    平日裏看不出什麽,但假如再下個幾天幾夜的暴雨,那更加猛烈的洪災就會席卷全境,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在這裏封堵決口的百姓並不是官府組織的,而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自發而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為所有人都明白堵不住缺口,他們的家還得再被洪水衝走一次。


    “沙袋都壓結實點!口袋紮緊,不然扔下水就被衝走了!”


    “木樁前麵兩排都要打密,中間鬆點!”


    “沒力氣的下去歇會兒,讓年輕的漢子留在堤上幹活!”


    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看起來是領頭的,一邊指揮眾人幹活一邊扛著沙袋往缺口裏填,半截腿都埋進了泥水裏。


    幾名漢子一組,沙袋在眾人手中傳遞著,從後向前,傳遞的是希望、堵住的是災難。


    “撲通~”


    “哎呦~”


    幫他接沙袋的那名莊稼漢估計是力竭了,一個大馬趴栽倒在地,餓得直翻白眼,邊上兩名老漢趕忙把人抬了下去。


    “沙袋,給我沙袋!”


    中年漢子有些急了,因為這個缺口很快就要被堵住,可現在他卻兩手空空,萬一水勢突然變大,一上午豈不是白幹?


    “來,給!”


    突然有一個人扛著包沙袋就遞給了他,中年男子愣了愣,怎麽覺得這家夥這麽麵生呢?一張國字臉看起來稀鬆平常,但又有幾分英武氣,而且後麵還跟著個老人,幫著一起扶沙袋,同樣也是陌生麵龐。


    雖然心中疑慮,但他還是接過沙袋往水裏扔,三個人就這麽手拉手,一袋袋沙包接連入水。


    在整整折騰了半日之後,缺口總算被堵住了,許多百姓都長出了一口氣。


    “撲通!”


    那名滿臉黝黑的中年男子累得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了泥水裏大口地喘著粗氣。


    剛剛幫著他一起運沙包的兩人有樣學樣,也坐在了地上,長著國字臉的那位一邊喘氣一邊笑道:


    “兄弟一身的好力氣啊,佩服佩服,我已經快撐不住了。”


    “嗬嗬,幹農家活幹習慣了。”


    中年男子努力地平複了一下唿吸,抱拳道:


    “今天多謝仁兄幫忙了,不過兄弟你看起來有些麵生啊,哪個村子的?”


    “嗬嗬,在下不是本地人,從京城而來。”


    “從京城來?”


    中年男子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敢問尊姓大名?”


    “免貴姓蔡,蔡象樞。”


    “蔡象樞?”


    中年男子愣住了:“刑部侍郎蔡大人?那這位老前輩應該就是戶部沈大人了?”


    看似普普通通的農家漢子就這麽隨便叫出了兩位侍郎的名字,一股詭異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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