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從峰的府邸位於涼州城一角,與郭震的宅院相隔並不遠。


    身為正三品北涼道按察使,汪大人的府邸並不見奢靡華麗之氣,普普通通的裝飾與連廊兩側的綠植很是樸素,府上更沒有什麽年輕貌美的婢女貼身服侍,就連端茶倒水的下人也沒幾個。


    唯一看起來像大戶人家的地方就是院子裏立著一個兩層小樓,視野不錯。


    據說汪從峰閑暇時就喜歡坐在二樓窗台邊注目遠眺,斟一壺茶,一邊品茶一邊看著四周街道上人來人往,十分愜意。


    晨曦破曉,初晨的陽光一點點傾灑在大地上,預示著勃勃生機即將到來。


    天色剛蒙蒙亮,汪大人就和往常一樣出現在了二樓的窗台邊,照舊是一把躺椅,一壺熱茶,還有絲絲熱氣在翻滾。


    大夏天的喝熱茶,也算是獨一份。


    “嘎吱嘎吱~”


    汪從峰就這麽安靜地躺在椅子上,前後搖晃,渾濁的眼眸看向遠處街巷。


    時間還早,但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百姓出門勞作,有的人推著小攤沿街叫賣、有的人四處吆喝想要去大戶人家做個短工……


    總之都在為了生計奔波,求的無非是一個養家糊口,能豐衣足食。


    汪從峰看著看著臉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滿是皺紋的臉頰舒展開來,也不知道在開心什麽。


    沒過一會兒就有一名下人走到了汪從峰身後,隔著好幾步就停了下來,輕聲說了一句:


    “大人,剛剛雲驤衛進城了,正朝這裏來。”


    汪從峰的目光似乎顫了一下,旋即又恢複了正常:


    “知道了,退下吧,去忙自己的事。”


    “諾!”


    汪老大人的神情還是很平靜,但是目光中好像多出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順著窗台向外看去,剛剛好可以看清一整條街道的景象,正有一支騎隊洶洶而來,直奔汪府大宅。


    “唉~”


    汪從峰輕輕歎了一聲,然後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喃喃道:


    “該來的總會來的。”


    ……


    “噠噠噠~”


    大隊騎兵唿啦啦地停在了汪府的門口,引起了些許百姓駐足觀望,但很快又被驅散。


    騎兵沒做出什麽兵圍府邸的出格舉動,也沒有掏出兵刃,隻有為首的郭震翻身下馬,問了一句:


    “汪大人在嗎?”


    “在。”


    看門的看管家看了看門外的陣仗,略加猶豫之後側身引路:


    “汪大人在二樓,郭大人請跟我來。”


    “不用了。”


    郭震大步前行,麵無表情:“我自己去。”


    汪府他來過很多次,熟門熟路,沿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拐了兩個彎,很快就順著樓梯走到了二樓窗台。


    躺在椅子上的汪從峰隻露給他一個背影,郭震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彎腰行了個禮:


    “見過汪大人。”


    “來了。”


    汪從峰沒有迴頭,蒼老的聲音在郭震耳邊響起:


    “老夫等郭大人很久了,沒為你備茶,見諒。”


    性情耿直的郭震哪會兒在意什麽茶不茶的,直截了當的問道:


    “轉移人犯的車隊裏多了很多不是咱們衙門的人,為首有一個叫血五的,還有很多殺手,這些人是您派的?”


    “是。”


    汪從峰十分坦然的承認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打碎了郭震心裏的所有幻想。


    “那皇甫將軍通敵叛國,各種人證物證是你一手策劃的?”


    “是。”


    “將人犯轉移到南鄉監牢是你故意放出風聲,引誘雲驤衛截殺,然後再暗藏殺手將其一網打盡,最後讓雲陌君背上謀反的罪名?”


    “是,皇甫將軍還關外按察司衙門,從未離開過。”


    “先登營軍械失竊、陷陣營糧草失火都是你在背後指使那些殺手去做的?”


    “是。”


    “那,那推行合銀法,三州糧商聯合起來強烈抵製,甚至還製造出滅門慘案,這也是你在背後支持他們?”


    “沒錯。


    老夫答應魏遲隻要此事成功,就幫他進入官場,日後保他坐上涼州刺史的位置。”


    每一件事汪從峰都坦然承認,也就是說一年多以來從推行合銀法遇到阻力、到軍營各種生亂,全都是麵前這位汪大人在搞鬼。


    他,就是幕後的那隻黑手。


    “為,為什麽?”


    郭震的嗓音已經忍不住的顫抖起來,攥緊了拳頭:


    “汪大人,你我身為北涼道按察使,是朝廷命官,肩上擔著莫大的幹係,本該為民謀福,為國效力,為何要憑空捏造出這麽多的事端?


    這豈是父母官能做的事情?


    您知不知道這些事拿出來,樁樁件件都是大罪!”


    汪從峰陷入了沉默,沒有再說話。


    郭震急得往前多走了一步,站在躺椅邊:


    “推行合銀法利國利民,去年秋收府庫充實,比往年多了好幾成,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為何要阻攔?


    難道汪大人就不想看著北涼百姓過上好日子?


    還有軍營裏鬧出來的這些幺蛾子,武將軍、蒙將軍、賀將軍、皇甫將軍,哪一個不是戰功赫赫,為了保衛江山拋頭顱灑熱血,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數不清的傷疤!


    又為何要平白無故地去陷害他們?


    為何!”


    麵對郭震一聲聲逼問,汪從峰終於平靜地迴了一句:


    “郭大人不是一直說嗎,北涼的將軍們唯王爺馬首是瞻,兵權太重,於國不利。


    那咱們就製造些事端,扳倒幾位武將,不是正好可以換一些聽朝廷之命的新人上來嗎?


    這樣不就能邊關安定,朝堂穩固?”


    “我郭震敢說敢當,確實說過前麵那句!”


    郭震怒氣衝衝地吼道:


    “可我從來沒說過要故意栽贓陷害別人,違法必查、有罪必抓,這才是我們提刑按察司該做的,任何人在國法麵前都不能留情。


    但那些將軍們清清白白,一心為國,為何要往他們身上潑髒水?


    你汪從峰在背後策劃,我郭震卻在前麵抓人查案,受盡白眼,被你當刀使?


    通敵叛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若皇甫將軍因我怨死,我郭震對得起陛下?對得起北涼數以萬計的將士嗎!


    辦案的罪人我不怕,就算是北涼王犯了罪我都敢抓!但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郭震幾乎已經被氣到喪失理智,他覺得自己無比可笑,這麽久以來嚴查各種案子,一心以為自己在整頓北涼官場,沒想到一直在被人利用。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郭震的眼眶已經泛紅,茫然地搖頭:


    “您不是也日夜操勞,處理按察司的案子,為他人求一份公道嗎?


    我記得您還把自己的俸祿都拿出來接濟街坊百姓,讓他們免受饑餓。


    汪大人,我一直很敬重您的啊!”


    郭震幾乎是邊哭邊說,如果汪從峰一直是個貪官汙吏、陰險小人,那他絕不會有一絲絲難過。


    可共事兩年,汪從峰的一言一行都讓郭震敬佩,在他眼裏這就是個能為自己指路的老者。


    這種變化讓他無法接受。


    沉默許久,汪從峰終於看向了郭震,自嘲一笑:


    “汪某,不如你啊~”


    “王爺應該也到了吧?那就出來一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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