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元年春


    北涼道經略使府正式推行合銀法,將人頭稅、田賦、徭役合並一處,均分至各縣田畝。


    從今年開始,北涼百姓不需要再向官府繳納糧食、穀物、稻草、桑麻等農作物,他們隻需要將其賣給商戶、換取銀兩,再繳納白銀或者銅錢給縣衙即可。


    而官府需要用糧、用草、用布則會按市價從商戶手中購買,同樣的,征召民工服役也會付給工錢。


    如此一來,會大大減少農作物在儲存、運輸中的損耗,也能杜絕基層官吏的盤剝,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推行合銀法的第一步,自然就是清丈各縣田畝,明確耕地數量。


    不出意外,這一步的推行遇到了極大的阻力。阻力來自原有的地主、富農階層。


    因為這些人的地是最多的,不含此前隱瞞不報的農田,光是多出來的人頭稅與徭役也得讓他們繳納比以前更多的賦稅。


    各地鬧事的地主富農層出不窮,經略使府在北涼王的支持下以強硬手段,開始推行合銀法。


    因為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隻要合銀法推行成功,將會萬民受益、國家受益!


    經略使府與各地的官吏忙成一團,顧思年也起程離開涼州,來到了幽州城。


    幽州城頭


    顧思年穿著一身輕便的黑色長衫,手掌輕輕撫摸著古老的牆磚,任由春風拍打著自己的臉頰。


    視線遠眺,依稀能夠看見那條自幽水分流而出,一路蔓延、穿城而過的都陵堰。


    當初水淹幽州之後,墨家就帶著民夫重新疏通了水渠、堵住了缺口,讓江水能夠更多地灌溉兩岸農田,也算是物盡其用。


    “王爺,您怎麽突然到幽州城來了,下官有失遠迎,請王爺恕罪!”


    一名中年男子步履匆匆的走到顧思年身後,很是恭敬地彎腰行禮,繡著雲雁的四品文官官袍穿得板板正正、不見一絲褶皺。


    餘季平,新任的幽州刺史,由吏部選拔過來的他算是顧思年不怎麽熟悉的那一批官員。


    不過從他的出事風格來看帶著一州刺史該有的嚴謹、也沒聽說有什麽劣跡,至少現在顧思年對他還算滿意。


    “嗬嗬,餘大人客氣了,不必拘禮。”


    顧思年輕手扶了他一把,笑道:


    “大人不辭辛勞、離家千裏入涼為官,本王這不得過來看看?”


    “都是為朝廷效命,臣等既是君祿,吃點苦是應該的。”


    餘季平客氣的答了幾句,這位刺史大人的眼眶中好像還帶著些許血絲。


    顧思年瞧了兩眼:


    “餘大人這是沒睡好?這些天合銀法剛剛推行,幽州又百廢待興,您這位刺史大人怕是忙得不可開交吧?”


    餘大人苦笑一聲:


    “確實有些忙,好多天沒睡過個安穩覺了。


    王爺這次來應該是想問問幽州合銀法推行得如何?”


    “哈哈哈,餘大人聰明啊。”


    顧思年很自然地問道:


    “那大人就說說吧,幽州情況如何?”


    “王爺想聽真話?”


    “那是自然,不然本王也不會親自來一趟幽州。”


    餘季平這才開口答道:


    “推行合銀法之前,蘇經略使把咱們這些三州刺史都叫到了涼州城,好好商議了一番。


    各種可能出現的變故都預測了一遍、也備好了應對之策,但真正推行起來的難度還是比咱們想象中要大。


    之前蘇大人已經在北涼三州推行過新田契,其目的就是逼那些奸商地主把私吞的百姓田畝給交出來,讓迴涼的流民有田可耕。


    可有個問題,當初官府用強力手段鎮壓的都是那些攥著田地不肯撒手的利欲熏心之輩,對於那些願意配合、主動交出部分田畝的地主則沒有過於追究。


    這就導致一部分富商手裏的地到底有多少,縣衙並不清楚。”


    “這個情況我知道。”


    顧思年邊走邊說:


    “當時前線還在征戰,蘇大人他們不想在後方大動幹戈,對於那些識相的地主富商就網開一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時的難處下官能理解,蘇大人他們做的並沒有錯。”


    餘季平沉聲分析道:


    “那些人交出部分田畝,依舊能保住大半家財,流民也有田可種,兩邊皆大歡喜。


    但恕下官直言,這裏麵的一部分人並非誠心響應官府的號召,隻不過麵對邊軍的強力手段不敢胡來,寧願花錢消災。


    可這次推行合銀法、清丈田畝,可算是一刀捅在了他們的要害上,逼急眼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顧思年目光微凝:


    “以前他們以為交出一百畝地、兩百畝地就能換一份平安、換一份衣食無憂。


    但合銀法的推行意味著他們以前兼並的土地全部得暴露,繳納的賦稅也要比以前多的多。


    所以這次他們要反抗了?”


    “王爺明鑒!”


    餘季平沉聲道:


    “從合銀法頒布至今,各縣地主富商有不少人都在聚眾鬧事、抗拒官府命令。


    有的散布流言、說合銀法純粹是為了多收稅,一些百姓不明就裏,也跟著一起鬧事。


    吵吵鬧鬧也就罷了,更有甚者還會指使家丁仆役毆打前去清丈田畝的官吏,實在可惡!”


    餘季平越說越氣,同時臉上也帶著一股為難之色。


    他作為幽州刺史,全州的壓力最後都會壓在他一個人頭上。


    “這些本王都知道,涼州、朔州的情況大體相同。”


    顧思年豎起一根手指:


    “但我希望餘大人能頂住壓力,將合銀法推行下去。


    北涼王府和二十萬北涼軍會是你堅實的後盾,不要怕!”


    “怕倒是不怕,隻不過下官有個疑惑。”


    餘季平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出口:


    “我朝稅法已經推行多年,一成不變,王爺何必冒如此艱難險阻去推行新法?


    此事做成了,王爺有多大的功績先不談,可一旦失敗,後患無窮啊。”


    顧思年沉默片刻,伸手指向城外的都陵堰:


    “餘大人,你看到那條江水了嗎?


    當初北燕數萬虎狼之師據守幽州城,周邊數萬百姓幫助邊軍掘土挖渠、水灌堅城,兵不血刃地攻克幽州。


    那些百姓為什麽願意幫咱們?


    是因為給了足夠的工錢嗎?不,絕大多數都是自發的。


    是因為咱邊軍人見人愛?也不是。


    他們隻不過是為了從燕人手裏奪迴屬於他們的土地,過個太平日子罷了。


    我們這些當父母官的,總不能一輩子錦衣玉食、屍位素餐吧?


    總該為他們做點好事。”


    顧思年的一番話讓餘季平沉思許久,最後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肢:


    “王爺大義,下官受教了!”


    “大人,餘大人!”


    一名官吏突然匆匆忙忙小跑過來,急聲道:


    “出,出事了!”


    餘季平眉頭一皺:“怎麽了?”


    “又有人聚眾鬧事,正在衝擊知府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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