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年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袍:


    “聽說陳老將軍是土生土長的朔州人?”


    “是。”


    陳振剛平靜地點了點頭:


    “老夫生於朔州,長於朔州,最終也會死於朔州。”


    “我還聽說,你與滿建忠的父親滿路情同手足,是過命的兄弟?”


    陳振剛笑了一聲:


    “看來顧將軍已經查過老夫的背景了啊。


    沒錯,我與滿路交情深厚,遠非尋常朋友可比。”


    “那我著實有些好奇了。”


    顧思年坐直了腰:


    “滿路是涼朝的將軍,兵敗降燕,而後才流落到朔州的地界,就算滿路一到朔州你們就認識,好像也不應該有如此深厚的情誼才對。”


    這幾個月來安涼閣又在深挖滿建忠的情報,其中就多次提到這個陳振剛,這不顧思年就帶著滿心的疑惑找上門來了。


    陳振剛沒有直接迴答顧思年的問題,隻是喃喃了一句:


    “是啊,他是降將,降將啊~”


    顧思年再度開口,表情也變得凝重了幾分:


    “或許我可以換一種問法,幾十年前北荒失陷,三州百姓對燕兵恨之入骨,包括這些投降的涼軍武將,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我聽聞將軍也是正直之人,這麽多年在朔州也是一條好漢,百姓提到你還是會豎起大拇指的。滿路投降燕人,手中必會沾染百姓的鮮血,你二人又如何會成為至交好友?”


    顧思年的意思很清楚了,你陳振剛不僅不該與滿路成為朋友,還應該是敵人才對。


    “此事說來就話長了。”


    老人長歎一口氣,娓娓道來:


    “其實一開始我與滿路確實是敵人,我厭惡他身為涼將、反降燕賊,當年我年輕氣盛,自認為可以趕走燕人,便糾集鄉勇欲要除之而後快,但滿路到底是當過兵的,不是好惹的,


    我們交手多次,不分勝負。


    後來有一次我帶人想搶燕軍的輜重隊,結果事情敗露,反而被燕軍追殺,身邊親隨盡數喪命。


    最後逃竄至密林中,恰好撞見滿路,他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出手相救,殺燕兵滅口,將我藏在了他的地盤內暫避風頭。


    從那時起老夫才知道,滿路雖然降燕,但心一直在涼朝,渴望迴去,報效朝廷。


    我感其忠勇,他佩服我的堅韌,二人一見如故,遂成至交。


    這麽多年來我與他二人聯手,在朔州打下一塊地盤,時而與那些馬匪山賊爭鬥、時而會暗中殺幾個落單的燕兵。


    不敢說有功於國,但至少我從未見過滿路欺淩百姓,他也從不允許手底下的士卒胡作非為,一直嚴加約束。


    都說日久見人心,我與滿路結識這麽多年,他始終心向大涼,我佩服。


    我和他二人都渴望著有一天北荒三州能重新插上涼字軍旗。”


    說著說著,陳振剛的眼眶也紅了幾分,似乎是迴想起了與滿路這麽多年在燕人底下苟延殘喘的艱辛。


    想必他的心思,皇甫琰最能體會。


    “噢?竟有此事?”


    顧思年眉頭一皺:


    “這麽說的話滿路還真是一心要迴涼朝?那滿建忠怎麽會?”


    上次朔州兵敗之後顧思年就覺得滿建忠編了一套謊話來騙他,父子二人肯定是鐵了心的當反賊。


    可現在聽陳振剛這麽一說好像並不是,既然有如此忠勇的父親,又怎麽教導出滿建忠這樣死心塌地為燕人效忠的雜碎呢?


    還不等父親說話,陳煦就憤憤不平地說道:


    “還不是這個滿建忠貪戀權位,一心想著榮華富貴,這才想用你們涼軍的人頭作為自己的晉身之資。


    如今還真隨了他願,申屠景炎把北荒三州的荒軍兵權都交給他了。


    這個混賬!”


    顧思年極為好奇地打量著陳煦,這家夥對滿建忠好像極為不滿。


    “話也不能這麽說。”


    陳振剛眼神黯淡:


    “當初滿路降燕,在京城的家人盡數被斬首,算是滿門抄斬,在滿建忠看來所謂的涼朝並無任何留戀的地方。


    再加上滿建忠的母親本就是燕人,出生在朔州,去過北燕草原,但從未去過涼朝,由此對涼朝根本就談不上有情感。


    滿路這個當爹的時時在耳邊念叨著要迴到涼朝,可在滿建忠看來卻是個笑話。


    這一點我一直看在眼裏,但滿路並不懂滿建忠的心。”


    顧思年恍然大悟,合著是這麽迴事,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陳振剛作為旁觀自然看得要比滿路透徹。


    陳振剛又補充道:


    “至少在前些年,滿建忠行為做事看不出什麽異樣,也不欺淩百姓,也沒有如今這般心狠手辣。


    所以滿路死後我才一直幫襯著他,直到他徹底在朔州站穩腳跟。


    哪曾想如今卻……


    唉。”


    老人長歎了一口氣,其實對滿建忠所為他也極為不齒,可他又能怎麽辦?事情已經發生,再無任何挽迴的餘地。


    “父親,你怎麽到現在還在替他說話!”


    陳煦氣得臉頰通紅:


    “這些年滿建忠表麵敬重你,實則卻將父親的心腹一個接一個地剔除軍伍,讓他的人上台,這分明就是在忌憚你奪了他的權!


    此人看起來冠冕堂皇,實則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你看不明白,兒子看得明白!


    這次他請你出山,無非還是對咱們父子二人放心不下,想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我勸您老很多次不要出山,你還是出來了。


    結果涼軍來襲,他拍拍屁股跑了,就是想借涼軍的手殺了我們父子倆!”


    陳煦是個直性子,有什麽話一股腦的全都倒了出來,顧思年暗自點了點頭,這和安涼閣情報中說的差不多,滿建忠掌權的這幾年確實在培植自己的勢力,那個謀士吳思泉就是典型例子。


    “我何嚐不知呢。”


    陳振剛低下頭來:


    “我本無心權位,他要奪便奪吧,我隻求對老兄弟問心無愧。”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令人傷感,一方無欲無求,一方卻欲殺你而後快,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心灰意冷吧。


    “好了顧將軍,咱們該聊的也聊完了。”


    陳振剛緩緩抬頭:


    “我父子二人就在牢房中等著,顧將軍隨時可以來取我們的人頭。”


    “我還是那句話,並無意殺你們。”


    顧思年雙手一抄,平靜地問道:


    “不知陳老將軍願不願意為我涼軍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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