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鄉勇,願死者,隨我死!”


    “殺!”


    在一聲衝天怒吼之後,兩千人筆直的撞向了燕軍拒馬陣,悍然鑿陣。


    賀當國一馬當先,提槍縱馬猛然一躍,活生生將一名燕軍給踩死,隨即長矛橫揮而出,一招秋風掃落葉將周圍一片燕卒盡數掃倒。


    十幾杆長槍猶如雪花一般刺向他的身軀,賀當國隻這麽一衝、一撞、一擋就送走了數名燕軍的性命。


    鑿陣開始!


    兩千人前赴後繼,開陣殺敵,長矛帶血。


    厚實的燕軍步陣在潮水般的衝擊下一點點往後退去,但依舊有無數長槍瘋狂刺出,捅殺著騎兵與戰馬。


    一名名琅州鄉勇連人帶馬撞死在拒馬陣前方,鮮血淋漓的碎肉掛在槍尖上,觸目驚心。


    這是許多人第一次騎馬上陣,也會是他們今生最後一次。


    鮮血帶來的不是恐慌,是憤怒、是勇氣。


    這一刻,琅州鄉勇為全軍開陣!


    落在騎陣之後百步的望北營主將安建眼眶一突,鄉勇的悍然鑿陣完全打亂了戰前的部署?


    “怎麽辦?”


    謝連山滿臉焦急,難道還繞陣而走,看著鄉勇孤軍奮戰?


    若是光靠兩千鄉勇出戰,遲早會被五千燕軍活生生耗死。


    “唿!”


    安建猛提一口氣,夾緊馬腹挺槍向前:


    “望北營,願隨鄉勇破陣!”


    謝連山心領神會,怒吼一聲:


    “大丈夫豈可怯懦苟活!”


    “蹭蹭蹭!”


    千杆涼矛同時斜舉,衝天而起:


    “邊軍郎自當望北而死!”


    “殺!”


    眼看著鄉勇與望北營先後鑿陣,陷陣營怎麽坐得住?


    蒙厲也不管什麽軍令、什麽部署了,直接率軍轉向朝著拒馬陣的側翼殺去,全軍死戰向前。


    這一下場麵徹底亂套了,四千多騎兵同時在衝擊燕軍陣型,而且全都像瘋了一般,渾然不顧傷亡的鑿陣,本以為固若金湯的防線竟然一點點鬆動。


    這算不算是歪打正著?


    將台上的顧思年等人良久無言,就連他們也沒料到戰事會演變成這樣。


    “這,這也太離譜了。”


    一時間褚北瞻無言以對,原本他還準備了好幾條騎戰的策略,萬一戰事僵持不下就改變下打法,就算是慢慢磨也得把這些燕兵磨死。


    現在好了,白準備了。


    第五南山苦笑著說道:


    “任你千般計,也抵不過死戰二字啊~


    將軍當初在琅州城外的一聲怒吼,現在已然傳徹邊關~


    拓跋烈估計要哭了,這座拒馬陣扛不住一個時辰就得告破。”


    雙方的將軍們都看得出來,如果沒有援兵,這座拒馬陣今日必潰!七千步卒會在涼軍的馬蹄下化為灰燼。


    顧思年輕聲道:


    “此戰之後,這兩千多鄉勇能活下來的都是一等一的精銳了,到時候都補充進鳳字營與陷陣營吧。


    他們,值得這份榮耀。”


    “諾!”


    小六子急匆匆的身側走了過來,遞過一張信紙道:


    “將軍,安涼閣柳姑娘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嗯?”


    顧思年眉頭微皺,這種時候會有什麽消息傳來?他急忙拆開了書信,這一看臉色就黑了下來。


    “怎麽了?”


    “遊峰偷偷離開了琅州城,貌似去了鋒刃營的駐地~”


    幾人的目光齊齊一變。


    第五南山瞬間就想到了遊峰的意圖:


    “怕是鋒刃營那邊要出變故,一千五百騎大概率動不了了。


    那葫蘆口就隻有一個壽字營在了,兩千人硬扛五千燕騎,這是絕戶仗啊~


    若是打光了壽字營……”


    “沒事。”


    顧思年隨手撕掉了書信:


    “我帶鳳字營親自走一趟吧,這裏的戰事交給你們,應該贏定了。”


    “將軍!”


    褚北瞻突然叫住了轉身離去的顧思年,猶豫著問道:


    “這個賀當國該怎麽處置?按理來說他可是沙場抗命,應該……”


    琅州衛九營,顧思年麾下軍律最嚴,別管今天這場仗打沒打贏,抗命可都是死罪。


    顧思年的腳步一頓,扔下了一句話:


    “我記得陷陣營還差一位副將吧?”


    ……


    葫蘆口,距離靖邊城百裏的一座山口,算是關外的一處要道,往往燕軍侵犯涼境都會從這個山口進來。


    整個地勢呈倒葫蘆型,山口由北向南逐漸收窄,兩側的山峰是天然的屏障。


    微風拂拂、細小的黃沙貼著地麵不斷滾動,奔騰起伏,好似有一層紗衣籠罩地麵。


    放眼望去盡是滾滾黃沙與光禿禿的山石,山穀內幾乎是寸草不生,蕭瑟又淒涼。


    往日人跡罕至的葫蘆口內有一座軍陣剛剛好卡在最窄的地方,一麵“董”字軍旗在風中高高飄揚。


    壽字營兩千兵馬皆至,長槍林立、嚴陣以待,為流風坡的大勝守好最重要的一處關口。


    作為董壽的嫡係,壽字營同樣有半數的騎軍,步卒於前方列陣,騎軍殿後,隨軍攜帶了大量的拒馬鹿角與強弓硬弩。


    站在大軍前方的董壽與遊康正大眼瞪小眼,良久無言。


    本來應該是壽字營與鋒刃營並肩作戰,阻擊五千燕騎死守葫蘆口,可萬萬沒想到,鋒刃營隻來了一人一騎。


    遊康耷拉著腦袋,滿臉羞愧,但他沒辦法。


    “簡直是混賬!”


    性子略顯暴躁的韋風成罵了起來:


    “大敵當前,還玩這一套,平日裏沒覺得遊總兵如何,可今日他的所作所為讓我無法再尊敬他。


    為了一個官位,竟然要葬送千萬人的性命!


    我壽字營兩千人死不足惜,可流風坡怎麽辦?靖邊城怎麽辦?整個琅州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怎麽辦!


    此戰之後我韋風成假如還活著,一定要揭露此人的卑鄙!”


    韋風成的罵聲很是難聽,但遊康一言不發,實在是沒臉維護自己那位義父。


    “閉嘴!”


    董壽瞪了韋風成一眼:


    “大戰將至,不利於軍心的話不要講!


    就一個壽字營又如何?沒援兵這仗就不能打了?


    區區五千燕軍,怕了?”


    “怕個屁!”


    韋風成提起了手中長槍:


    “我壽字營上下全軍,誰若是後退一步,將軍砍我的頭!”


    “好,要的就是這股子氣勢!”


    董壽轉頭看向遊康,有些過意不去:


    “遊將軍,今日怕得委屈你,和咱們一起死了~”


    幾人心中都明白,不管是阻擊半天還是一天,壽字營的最終結局就是全軍戰死。


    “嗬嗬。”


    遊康輕聲一笑、策馬持槍:


    “正合我意!”


    “噠噠噠~”


    幾名遊弩手從遠處疾馳而來,飛奔至董壽麵前,領頭的文沐抱拳喝道:


    “董將軍,燕軍據此不到三裏!”


    “好,辛苦兄弟們了。”


    董壽微微一揮手:


    “遊弩手可以撤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壽字營即可。”


    “諾!”


    “駕~”


    董壽輕扯韁繩,緩緩遊弋於陣前:


    “想必你們當中來過葫蘆口的人不多吧?有沒有覺得這陰森森的?


    今天本將軍可以告訴你們,這兒埋葬著我董壽的三百同袍兄弟,他們的屍骨早已化作了滾滾黃沙,早也迴不了故鄉。


    此戰之後,你們中的很多人也會變成白骨,陪著他們永遠留在這。


    怕嗎!”


    “不怕,不怕!”


    “很好!


    壽字營是本將軍一手帶出來的,你們跟著我出生入死,大小數十戰,曾經的你們,也是琅州衛的榮耀!


    但是這一年來,我壽字營打的仗配不上曾經的榮耀!


    看看人家鳳字營、望北營、陷陣營,哪一場仗輸過?再看看我們!


    丟人!”


    董壽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這一番話再配上這個動作,所有士卒的臉龐都漲紅起來,滿臉不甘與憤怒。


    是啊,什麽時候他們壽字營變成這樣了?


    “隆隆~”


    “轟隆隆~”


    遠方的大地開始轟鳴,一望無際的騎軍自天邊而來,密密麻麻的湧入了葫蘆口,五千燕騎的威勢幾乎驚天動地。


    領軍之將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從靖邊城死裏逃生的阿史那,這次他隻有一個目的,替申屠空報仇!


    鋪天蓋地而來的騎軍沒有讓董壽的臉色出現絲毫變化,而是漫不經心的指了指前方:


    “看到了嗎,燕軍的鐵騎馬上就會踏過你們的屍體,殘殺我大涼的邊軍!


    顧總兵將這兒交給我們,那是莫大的信任!


    聽聞鳳字營出戰,必有死戰二字響徹雲霄,我壽字營何曾比別人差半分!


    拔出你們的刀,提起你們的槍,跟著我董壽向前衝鋒。


    將士們,今天就用你們的鮮血,拿迴屬於我壽字營的榮耀!”


    “謔!”


    “願隨將軍一戰!”


    所有騎軍在這一刻竟然出動出陣,緩緩鋪開鋒線。


    麵對數倍於己的敵軍,董壽想要的不是防守,而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進攻。


    董壽、遊康、韋風成站在最前排,相視一笑。


    他們三人本屬於不同陣營,沒想到今天竟然會為了顧思年,一起並肩作戰。


    世事難料啊~


    董壽突然抬起來頭看向那藍天白雲,刺眼的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嘴裏喃喃道:


    “老兄弟們啊,終於能來陪你們了~”


    “起矛!”


    “轟!”


    壽字營率先策馬前衝,向前奔騰。


    五千騎對一千騎,必死無疑,但他們沒想過退。


    “轟隆隆~”


    “隆隆~”


    就在兩座騎陣不斷靠近的時候,葫蘆口背後突然傳出一陣異響,董壽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片茫茫黑甲,還有一麵“顧”字將旗。


    “顧總兵來陪我們了啊~”


    不知道為什麽,董壽這一刻感受到了無比的暢快,朗笑著轉過來頭來,燕軍騎陣在他眼裏似乎渺小了許多。


    一聲怒吼,迴蕩山穀!


    “壽字營!”


    “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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