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在夢境中醒來,眼前的畫麵一如既往,仿佛靜止。


    自從玄山上重迴夢境以來,入夢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了。有了安靜的劍形小人之後,一向聒噪的草木仙子像是有了主心骨,再不多話,每每都是趴在幻璃肩頭沉睡。而青石之上的主人與劍靈往往也隻是對視一眼,就各自閉目運功。


    可這一次,阿原卻下了青石,直奔木屋,抬手從書架上拿下那本厚厚的黑書。


    幻璃悄悄跟在身後,在木屋一角跪坐下來,垂首不語。肩上的小仙子居然醒都沒醒,一點都沒有撲上來大叫勸止的意思,反倒讓阿原覺得少了點什麽……


    “你們之前不是說這是鬼宗邪法,修之為仙道不容麽?怎麽不來攔我了?”


    “芊菁之前並不知主人是主人,小題大做而已。”幻璃略抬了抬頭,道:“主人早已脫離仙道,何談容與不容?”


    幻璃的目光落在那本黑書之上,緩緩道:“夢境乃主人思慮所化,本應全無外物。如今屋外的鍾鼎也好,屋內的黑書也罷,皆是來曆不明之物。是福是禍,主人謹思慎行便是,幻璃無需多嘴。”


    本就是受了雨煙蘿凝元的刺激,阿原才下決心找尋一切可以快速提升修為的手段,又怎會理睬什麽“謹思慎行”的陳腔濫調?


    阿原哼了一聲,手撫黑書,一頁頁緩緩翻動。


    黑書的前三頁,阿原雖然不敢說盡得其妙,但好歹也練得滾瓜爛熟。即便他從來沒把魂門修煉放到與真氣修煉同等的位置上,但有聚魂古劍在手,還是進展神速。尤其是流連賭石坊之後,素魂源源不斷,又不像真氣那樣進進出出,魂門修為早已更上一階。


    將心神完全沉浸其中,黑書的第四頁,終於被阿原緩緩翻開。


    如果說前三頁黑書是一幅幅畫麵、一段段記憶湧入腦海,那第四頁就仿佛是打開了一扇窗,將一個陌生的、光怪陸離的嶄新世界展現在阿原眼前。


    不再是簡單的入門法術,魂門的大道之境,終於展露一角。就算隻能汲取一鱗半爪,那海一樣廣闊的大道之意亦瞬間淹沒了阿原的心神。


    老頭子曾經說過,道門仙法有共通之處,一曰長生,二曰法能。但令世人仰止的長生不老、法力無邊,在大道之前亦不過皮毛,充其量隻是道法存續衍化的必須。


    而真正的大道,是要看破這世界所有的奧秘,掌控這世間所有的法則——不立意於此者,便沒資格謂之大道。不以此為目標者,就沒資格自稱“門”。


    因此不管八門也好,還是百門千門也好,最終都必須完完全全地將這世間萬物的運轉規律解釋清楚。


    也隻有成為掌控天地法則的“無所不能”之人,才算“得證大道”。“得證”的這門道法,方可稱之為“門”。


    所以古籍上常說,萬法歸一,殊途共歸。隻因最終的目的大抵相同。而不同之處,便在於認知這世界的立足點和修煉過程不同。


    魂門的立足點,便是魂魄。修煉的過程,便是引魂煉魂。


    不同的門派,本質上並非修煉手段不同——那隻是果而不是因。真正的分歧在於認知世界的方式不同。


    比如在術門看來,世界之本源,乃是恆定不變的萬物之核,謂之元素。元素禁止構成萬物,元素運動則化為風雷水火,直至驅動江河奔流,日升月落。而魂魄之類,不過是生靈分支中的一個要素,如同參天巨樹上的一片葉子而已。


    而在魂門看來,萬物皆有魂魄。所謂“元素”,不過是一片混沌而已,魂魄才是將之“粘連”成型的關鍵,才是萬物之核。


    即為大道,自然不會像老頭子一樣全憑一張嘴怎麽說怎麽是,理念、認知、查鑒之法必須相輔相成,自證自圓,方能生生不息,衍化出源源大道。


    而魂門探求萬物之奧秘,推衍真知的手段,便是從萬物中萃取一絲魂魄,以自身魂魄去融合感悟。此法魂門謂之汲閱之法,黑書中將之歸為一術,名為萃魂術。


    萃魂術雖歸為一術,但與引魂術完全不同,足可看做千術萬術的融合。隻因萬物魂魄皆截然不同。莫說不同之人,便是同種同胎的鳥獸,魂魄亦似是而非。哪怕是再微不可查的草木竹石之魂魄,亦獨一無二。而這標識魂魄不同之處的奧秘,魂門稱之為“魂印”。


    可以說,世上絕無兩片相同的魂印。如人死不能複生一樣,魂印一旦消亡,“存在”亦徹底湮滅解離。


    在魂門看來,魂印才是一切精華所在,沒有魂印隻有素魂充斥的,不過是一灘爛泥。而天地間的一切奧秘,也皆在魂印之中。引魂煉魂,不過是蒙學識字而已,真正參悟大道的方式,就是究其一生去汲閱一片又一片,永不相同的魂印。


    魂門看來萬物皆有魂魄,萃魂術自然可用於天地萬物。舉例來說,用於花草樹木,可洞悉草木之特性,如傳說中嚐百草而成藥理的青帝一般。


    用於飛禽走獸,可知其習性本能,如古人觀虎豹撲食而領悟武學一樣。


    而魂門看來萬物靈性便源自魂魄,靈性越高,魂印越是複雜,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亦越大——對身為萬靈之長的人使用萃魂術,則可知其生平過往,所思所慮,乃至畢生專研之心血……


    領悟到這,阿原不禁渾身一顫,仿佛有種圖窮匕見的感覺。


    魂門之所以總讓人覺得並非正道,就是因為種種詭異的禁忌之術。其中最如雷貫耳的一個,正是搜魂術。


    汲萃魂魄,探知人的思慮過往,這不就是搜魂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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