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見時人感覺女友溫暖的手在桌下偷偷握緊他的。


    隻要有她在,他一定可以麵對那些他曾極力逃避否定的過去。


    其實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還是感到不自在,但他想和她擁有幸福的未來,所以這些困難,他非超越不可。


    「您好,好久不見。」他沒看著母親,那樣比較容易開口。


    二十年的鴻溝對任何一方都不容易跨越,但他決定要主動踏出第一步。


    「時人……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眼角餘光看見母親似乎含著淚。


    這個問題讓他一愣。


    曾經曆過的悲傷與痛苦無法否認,之後也經曆了一段長期壓抑的歲月,原本他認為自己能夠如此度過一生,小心維持平靜生活的表象,一輩子假裝那些過去不存在。


    但自從來到台灣、遇見海藍之後,他費心維持的生活秩序全被顛覆,痛苦的過去也被她無心刨出,讓他不得不麵對,但一切竟往好的方向轉變了。


    「多謝關心。現在,我過得很好。」


    母親的淚眼還是令他覺得有些難以麵對,他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麵前開始融化的紅豆牛奶冰,覺得某些曾經堅硬的東西也開始在心裏融化。


    「那就好……」


    他還是沒看向母親,但聽她傳來的鼻音,應該是哭了。


    別哭,他有一個愛哭的女友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事情已經不再困擾我了。」


    當他脫口而出這句話時,淺見時人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放下了。


    父親的死是誰都不願見到的意外,母親想必也深受折磨多年,他自己則是在遇到海藍後才慢慢走出那道深重陰影。


    過去不會消失,但他已能接受一切,就像接受自己無法選擇的血緣一樣。


    淺見時人餘光掃到母親麵前那盤吃了一半的紅豆冰,再看向自己點的紅豆牛奶冰。


    即使再怎麽想隱藏,也隱藏不了他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是從麵前這個女性來的事實,就算否認,還是會在不經意的地方露餡。


    這一半的他,也是他。


    跟海藍交往後,他開始學習接受這一半的自己——譬如他其實喜歡台灣小吃,或是重新學習荒廢多年的華語——才發現做自己原來感覺如此輕鬆,而他最重視的戀人,沒有棄真實的他而去,還為兩人共同點越來越多而開心。


    曾以為自己的混血身分是個詛咒,現在卻成為將她帶到自己身邊的祝福。


    他重新握緊桌下紀海藍的手,轉頭向她微笑。


    「海藍,爺爺給我的任務,我這樣算是達成一項了吧。」


    而他心愛的女友早已熱淚盈眶。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冬去之後,轉眼又到他們初遇時的春天。


    「時人,今天我們就要完成爺爺給你的第二個任務了,你還沒告訴我,剩下最後一個任務到底是什麽,來得及在我們離開台灣前完成嗎?」牽著男友走在台北車站如迷宮般的聯通地下街,往轉運站的那座商場大樓前進時,紀海藍忍不住轉頭問道。


    「我想是來不及。」


    淺見時人一臉從容地笑了,讓紀海藍傻眼。


    「你居然一點都不急……」


    一向講求效率的時人居然一派悠哉,難道他終於也被台灣的悠閑步調給影響了嗎?


    「因為急不得。」淺見時人拉著她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店外站定。「等我們完成第二個任務,你就會知道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麽。」


    「好吧。」紀海藍放棄追問,知道男友做事一向按部就班,無需替他操心。


    「那我們先來做第一個任務的售後服務,準備好了嗎?」


    「嗯。」淺見時人迴握她的手。


    紀海藍牽著淺見時人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劉雅憶已經在其中一個四人座上喝著一壺熱紅茶,紀海藍笑著向她打招唿:「雅憶姐,久等了!」


    淺見時人與母親的目光相遇,以點頭代替招唿。


    兩人拿到各自點的飲料後,才剛在對座坐下,劉雅憶便關切起紀海藍的近況:「海藍,出國的準備都做好了嗎?」為了讓華語不夠好的兒子聽懂,她說的是日語。


    「差不多啦。」紀海藍調皮地笑起來。「台灣同學會的學長說,我們是去日本念書,不是去剛果,幾乎什麽都買得到,隻要帶個電飯鍋去就行啦,況且時人也要迴東京本社了,他會照顧我的。」


    「時人,海藍去念博士班是很辛苦的,不論如何,你都要照顧好她,知道嗎?」劉雅憶向低頭喝著熱紅茶拿鐵的兒子認真叮嚀。


    淺見時人態度雖有些不自在,但他緩緩放下馬克杯,看著母親的臉開口:「我知道,您放心。」


    「就算海藍跟你一起住,她功課很忙,你可不能學日本的大男人要她幫你煮飯打掃喔……」


    劉雅憶開始碎念式地叮嚀,淺見時人默默聽著,偶爾迴應一兩次。


    紀海藍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的互動,露出欣慰的笑容。


    九個月的努力,能讓分隔二十年的母子,像這樣坐在一起喝飲料,已經很了不起了。


    時人,她親愛的男友,真的非常努力,讓她十分以他為榮。


    劉雅憶跟兒子叮嚀完,又抓著紀海藍分享她當年留學的心得,讓即將在四月櫻花盛開的季節進入東京知名私立大學曆史所博士班求學的紀海藍受益良多。


    「海藍,發車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該走了。」一直在注意時間的淺見時人,終於不得不打斷母親與女友愉快的談天時間。


    「啊,真的欸。」紀海藍對劉雅憶抱歉一笑。「雅憶姐,抱歉,我們該去花蓮完成離開台灣前的最後一件任務了。」


    「嗯,我知道,祝你們此行一切順利。快去吧,火車可不等人。」


    當兩人一路跑到火車站月台時,手上捧著一個大紙盒的淺見晴人,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堂哥。


    「時人哥,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你居然敢遲到?」


    「車還沒開就不算遲到。」淺見時人無視堂弟的抱怨,牽起女友的手。「上車吧。」


    兩個小時後,他們再度來到充滿了他們的爺爺奶奶與他們之間美麗迴憶的後山花蓮。


    一走出火車站後站,馬耀已站在他停在接送區的suv旁邊等著他們三人。


    「呦唿!表妹、表妹夫,還有堂弟先生。」馬耀笑出一口白牙,一如往常的熱情。


    「你好,謝謝你來接我們。」淺見時人以華語迴應,展現他近來學習的成果。


    「表妹夫,國語進步很多耶你!」馬耀笑著拍他肩膀,又朝他眨眨眼。


    「嗨,馬耀表哥,謝謝你特地抽空來。」紀海藍也笑著跟由尋人任務發現親戚關係的表哥打招唿。


    「不用在那邊謝來謝去的啦,照顧表妹是應該的,上車吧。」


    眾人上了車,紀海藍坐前座,淺見堂兄弟坐後座。


    「要撒的花我幫你們準備好了,出海許可證也拿到了。」車往港邊開的路上,馬耀跟她閑聊。


    「馬耀表哥,真的很謝謝你幫我們處理這麽多事情,不然我之前忙著申請學校跟獎學金那一堆事,時人工作也忙,一定沒辦法在我們去日本前完成幫昭一爺爺海葬這件事。」


    「哈哈,不客氣,這也是個滿酷的經驗,我第一次知道海葬有這麽多手續要辦,以前都以為去海邊撒一撒就好了,沒想到要到縣政府申請許可,又要找船家跟辦出海許可,還好我們家族裏有人是經營觀光遊艇的,不然找不到不怕晦氣願意出海的船家可就麻煩啦。」馬耀看向後照鏡中淺見晴人抱著的大紙盒。「不過你們那邊也是不容易吧?終於可以把骨灰帶來台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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