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四月,梨花開的季節,本該一身明媚的少年此刻落座在輪椅之上,眸中星辰已然隕落,周身隻餘頹廢和哀傷。

    距離衛國公府滅門已經一月之久,一場大火,將所有的榮耀,盡數覆亡。

    一場動亂,皇祖父去世,晉王身死,父皇登基為帝,太子之位懸空。

    一場動亂,覆亡了他所有的好友,還有....心悅之人。縱使以後再遇,也注定為仇為敵。

    一場動亂,也奪走了,他所有的驕傲。

    他的雙腿,再也站不起來了。

    少年抬頭望天,手中拿著一朵新開的海棠花,生於皇家,或許,從來都沒有他選擇的機會。

    或許阿蓁說的對,他們,本就是沒有可能的兩個人。

    從前沒有,如今,更沒有!

    喜歡她嗎?

    是因為那表麵上的溫暖,還是從小到大的溫存和習慣?

    是因為她背後的衛國公府,所以他習慣了對她好。

    還是因為喜歡她,所以對她好?

    亦或是,兩者都有,因為這本來就沒有衝突的。

    可齊珩還沒分清楚,她就已經去了。

    當日在衛國公府,院子裏,他是聽到她所說的話的。

    她一向都那麽理智.......他曾以為他能放手,祝福,淡忘。

    可如今,逝去之人,注定會成為心口一道不可治愈的傷。

    “殿下,該用藥了。”

    身後的除風走了過來。

    齊珩看著漆黑的藥碗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那股苦味,從來都很厭煩。

    除風開口道,

    “殿下,總歸對傷口有好處。”

    齊珩接過藥碗,而後毫不猶豫的倒進了身旁的苗圃裏。

    “殿下。”

    除風低唿一聲。

    齊珩搖了搖頭,淡淡道,

    “沒有用處的東西,喝了也白喝。”

    父皇已然入住皇宮,因著傷勢,這東宮,還讓他住著。

    可如今母後幽禁於棲梧宮,柳貴妃長公主勢力崛起。

    而他,勢單力孤。

    這藥裏究竟是什麽都不得而知,又何必忍著苦楚喝下去?

    “殿下.....”

    除風眸色一暗,他什麽也幫不了他。

    齊珩搖了搖頭,

    “幫我去采些草藥吧。”

    他現在能夠相信的,就隻有他了。

    從前在東宮,都是殺機四伏,更何況,如今成了皇子?

    一旦新帝登位,國本之爭,便是已然開啟。

    “是。”

    除風應聲。

    時光流逝,住在東宮的每一日,都是殺機四伏。

    而在這殺機之中,地獄門前,少年蛻變,墮身成魔。

    七年時光,轉瞬即逝。

    當年的少年已然成長為俊逸青年,一身戾氣早就收斂,剩下的,隻有讓人感覺如沐春風般的溫和。

    除風從院外走了過來,將一封信交到了齊珩的手上,

    “殿下,晉陽暗線來信,晉陽郡王跌落山崖,屍骨無存。”

    齊珩打開信件,隨意的掃了一眼,

    “謝瀟親眼所見?”

    他會這麽輕易的就死了嗎?

    想他死的人不比想他死的人少。

    能在這深淵之上安然無恙七年,齊渙的手段,可見一斑。

    除風點頭,

    “是,眾目睽睽之下墜崖,找到了一具殘破的屍體,摔得血肉模糊,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看衣衫材料,是晉陽郡王無疑。”

    齊珩聽著無聲一笑,

    “血肉模糊,憑借衣衫辨認?”

    “怕是一出金蟬脫殼。”

    “您是說,那不是齊渙?”

    除風一驚。

    齊珩淡淡開口,將書信捏在手中,粉碎成末,

    “苟延殘喘這麽多年的人,豈會甘願赴死?”

    不管是不是齊渙,他都不信,他會乖乖赴死。

    除風眉頭微蹙,

    “這可如何是好?”

    齊珩麵無波瀾,淡淡道,

    “想讓他死的人多了,還輪不到你我出手,將消息透露給南鎮撫司,自然會有人出手擺平。”

    這次齊渙在晉陽反將了長公主一軍,她不會放過他的。

    還有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錦衣衛裏那麽多打手,何至於他前去橫插一腳?

    “要透露給郭夫子嗎?”

    除風問了一聲。

    最開始的那兩年,郭夫子幫了他們不少,這兩年,也一直暗地裏給殿下出謀劃策。

    “不必。”

    齊珩搖了搖頭,微微歎了口氣,看向除風,

    “記住,郭嘉此人,信不得。”

    謀士無心,他現在還沒有徹底選中他,更未有真正的尊他為主。

    當年他扶父皇上位,可不到半年,便因政見不合而隱於國子監。

    看似一心教書,意欲成就國士無雙,實則野心勃勃,暗中培植黨羽。

    他想要一個傀儡,卻又看不上太笨的蠢人。

    可這兩者,又怎麽可能兩全呢?

    最開始就是相互利用,齊珩不會付諸多少真心。

    亦或是說,他所謂的真心,殘存的仁善,也早就覆亡,隨著那場動亂覆亡在那場大火裏,燒的一點也不剩。

    除風頷首,將齊珩所說的話記在心裏。

    過了會兒,他又是開口道,

    “下午有宮宴,殿下,太後召您入宮。”

    殿下已然弱冠,可婚事卻是一直拖著,雖說陛下還未有什麽動作,但長公主和太後早就急了。

    一是皇室子弟年過弱冠而未成親者少有,這第二...殿下一直不成親,亦是擋了楚王的路。

    齊珩聽著輕聲一笑,眸中看不出喜怒,隻是看著手中的海棠花,而後放在石桌上,淡淡開口,

    “我知道了,迴稟太後,本王偶感風寒,怕過病氣給她,過兩日再入宮給她老人家請安。”

    躲不過的,但拖,還是能夠拖一拖的。

    非是他不想娶妻,隻是...這其中牽扯太深。

    已經七年了,齊珩想,他該尋個大夫,讓他的腿好起來了。

    這婚事,一直拖到年後。

    初九那日,他聽說有人在他府外不遠處的巷子裏開了一家醫館。

    一個春闈舉子所開,而背後,竟是一個深閨女子。

    很稀奇,但勝在家世清白。

    所以他去抓了一副風寒藥,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是初見,也是重遇。

    魏府的四小姐,魏蓁。

    名字像,神態像,隻是更溫和了一些。

    溫若春風,淡如弱水.......

    他看著她,有時候覺得像是在照鏡子。

    她跟他很像,這張皮,實在是太像。

    可骨子裏呢?

    他沒有這個本事,能夠一眼望到人的心底,看穿所有。

    可後來接觸越多,可破綻也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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