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這麽有興致非要「說書」給他聽,他又怎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一切準備就緒,刑觀影將目光投向窗外,已染上秋意的庭園,黃黃橙橙紅紅地各自點綴,賞心悅目。


    「我聽著。」他道了聲,似催促。


    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雖然有些不滿,顧生雲仍是聽話地開口:「話說半年前王爺夫人前往觀音寺上香,迴程路上遇著了大雨,一行人便在一處涼亭躲雨,豈知雨停返家後,怪事便開始出現了。」


    「是哪一位王爺夫人?」刑觀影提出了疑問。這說書的怎麽能將故事說得不夠詳細。


    「六王爺。」


    點點頭,他示意顧生雲繼續。


    「一開始,是下人們發現夫人常常坐著發呆,不僅眼神空洞失神,有時候得喚上好幾聲才會有反應。再來是夫人開始於三更半夜時逛庭院,沒做甚麽特別的事,就隻是在院子裏繞啊繞的,不掛下人怎麽喊都不迴應。」


    「是夢遊吧。」刑觀影喝了口茶,茶香嫋嫋繞鼻,是上等好茶。


    夢遊嗎?顧生雲想了想,無法斷定。


    「接下來是六王爺親口對我說的。」他將語調壓低了一些,生怕讓其他人聽撿了。


    「王爺說一迴半夜醒來,床鋪上不見夫人蹤影,起身欲尋時卻發現夫人正端坐在梳妝台前拿著玉梳梳理一頭長發。她一梳、再梳,都梳了一刻鍾了卻還不打算停似地,最後還是王爺上前去將她抱迴床上。怎知隔日夫人卻完全不記得有這麽一迴事兒。」


    刑觀影夾了鳳眼糕放人嘴裏,微點的頭不知道是因為鳳眼糕好吃,抑或是對?


    「王爺還說夫人是名門閨秀,對床笫之事總是嬌羞地承歡居多,然近四個多月來卻時常主動求歡,而且熱情如火、花樣百出,常纏得王爺理智盡失,一夜不寐。」


    「王爺不喜歡?」


    顧生雲不客氣地一拳捶在刑觀影肩上。「王爺說了,他總覺得和他歡愛的不是他的夫人。」


    「喔?」顧生雲觀察著刑觀影的神情。「就這樣?」


    「不然你要我說什麽?」他繼續悠哉地喝茶。「我不是王爺,也沒和夫人燕好過,這種事情你要我說什麽?」


    「你還真敢說,不怕王爺聽到劈了你!」


    「真怕我被劈了就閉上你的嘴別再說了。」他望著窗外的眼倏地閃過異輝,似乎有甚麽吸引了他的目光。


    眼尖的顧生雲當然察覺到了,順著刑觀影的視線,他見著了有趣的景象。庭園裏,一名六、七歲稚童站在一棵楓樹下,仰得高高的小臉不知在瞧甚麽。


    他身邊蹲著一名長發碧衫女子,那襲鮮嫩的綠在詩意秋園裏顯得格外醒目。


    起初,兩人並未交談,然那仰臉瞧樹的舉止竟是一模一樣。


    半晌,女子嫣紅的唇瓣動了動,稚童遲疑了下,仍是緩緩抬起右手,伸出的食指指出了一個方向。


    女子舉手揉了揉稚童軟細的發,微低螓首不知在他耳邊說著甚麽。


    隻見稚童開心地猛點頭,笑開的小嘴仿佛在遠處便能聽見他的笑聲。


    起身的同時,女子一把將稚童抱在懷中,而後像為了逗他似地抱著他往上跳了一下。


    一跳,小手離楓樹枝椏還差三寸。


    二跳,小手觸及了枝椏。


    三跳,小手觸及了卡在枝椏上的竹蜻蜓。


    四跳,小手將竹蛸蜓揮落,然後趕在它落地前雙手合十將它緊緊夾在白胖短小的掌心中。


    獻寶似地,稚童將握在手中之物高高舉起,女子彎身同他說話,綻開的笑顏無邪,美麗而純粹。


    那是刑觀影見過最動人心弦的笑容——不是壓抑怒火而擠出的假笑,不是應付客人而露出的微笑,更不是為了隱藏真心而展顏的苦笑。


    那笑,弧度不大、聲音不大,甚至隻是彎起唇瓣,連編貝玉齒也沒見著,卻殺傷力強大地直扯人心魂。


    刹那間,他的眸光無法稍移,眼簾不願稍瞬,就這麽任那隱隱生波的目光直直凝結在她身上、臉上、唇上。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子。」不知何時顧生雲已貼在窗邊瞪大了眼,上半身幾乎跌出窗外去。「倘若美人能用那笑容對我一笑,我死而無憾了。」


    聞言,刑觀影舒展的眉微抒,一股說不上來的陌生情緒盤據於心。


    仿佛是他尋找已久的寶物遭人覬覦,雖還不至於遭人偷竊,但他卻連一眼也不想讓他人瞧,霸道得可以。


    「花主,花靜初。」絲毫不懂得察言觀色的顧生雲說得故意:「我真搞不懂你,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成天如影隨形、形影不離地跟著你,你怎麽不動心呢?」


    起身,刑觀影行至窗邊,碰地一聲關上窗子,幾乎夾扁顧生雲的鼻子。看著臉上笑容似乎已經不那麽雲淡風輕的刑觀影,一抹惡趣意浮現顧生雲腦海。


    「喔……是了是了。」顧生雲恍然大悟。「花主是為了治療你身上的屍毒才不得已跟著你的。」他說著部分的事實。「既然如此……明曰將花主出借一日給我吧。」


    「她是人,不是物品。」清潤的嗓傲舊悅耳,卻多了那麽一點點冷意。這麽說是拒絕他了?顧生雲臉上的笑容更賊了。


    「你可知我今日為何同你說這‘鬧鬼’一事?」


    如他所料,得到刑觀影一記「愛說不說隨你」的淡漠眼神。


    聳了下肩,顧生雲不在意地接口:「王爺說他請了好幾位法師、仙姑與道長到府裏看過夫人了,結果你猜怎麽了?」


    他熱盼盼的眼隻見著充耳不聞、獨自品茗的無心人。


    嘖了聲,他皮皮一笑。「全都說夫人讓一名厲害的女鬼附了身,他們無法對付,要王爺另請高明呢。」


    刑觀影持杯的手僵了下。「她不是法師,也不是仙姑。」


    真不愧是刑觀影,舉一反三的能耐果然不是蓋的。


    「但你不能否認,她能見著一般人見不著之‘人’。」


    「她這麽說你就信了?」


    「信。」顧生雲用力點頭。「不隻是我,整個刑部裏的人全信了,因此王爺要我無論如何都得請花主去一趟王爺府。」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問她去?」刑觀影漾在薄唇的淺笑似乎越來越淡薄了。


    「問了。」


    「問了?」刑觀影怔了下。既然已經問了,又何必跟他兜圈子?


    「花主說她不能離開你。」顧生雲無奈地歎口氣。「就連半日也不行。」


    他……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隻知曉自己唇上的笑又恢複成平時的弧度。


    「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我沒有什麽好交易的。」無欲無求的他,過得逍遙自在。


    「如果你與花主一起走一趟王爺府,我便負責讓皇上打消賜婚七公主於你的念頭,如何?」這可是他的撒手鐧。


    「什麽?」他過美的鳳目中銳芒閃動。


    「嘿嘿,別動氣。」顧生雲小心地安撫著。就算是天上慈悲為懷的神佛也會有動怒的時候,更何況刑觀影隻是個凡人。「全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我的。」


    「我的婚事豈需要他來作主。」這句話刑觀影說得既緩且柔,若不細聽內容,還以為他在吟誦詩詞呢。


    「別他呀他的喊。」顧生雲嘑了聲。「他還是當今皇上呢。」


    「哼。」


    這一聲哼,參雜著太多意涵,若聰明些就不該追問。


    「那麽……」顧生雲坐到刑觀影身邊,殷勤地為他添茶水。「咱們的交易就這麽說定嘍。」


    大清早,刑家私宅的灶房飄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味道,五味雜陳。


    初入鼻孔時,腥辣嗆鼻。


    入喉時,酸氣濃厚。


    侵肺時,苦澀的藥味讓人忍不住頻頻作嘔,直想將胃裏的東西全吐個精光。飄出這怪味道的是一鍋色澤墨綠的東西,而這東西尚未上爐火前所散發出的氣味簡直讓人掩口捏鼻,退避三舍。


    為了怕旁人受氣味所擾致食不下咽,花靜初甚至會於半夜時挖個坑將鍋子埋在土下,神神秘秘的搞得好像埋屍似,讓遠遠偷窺著的青山差點嚇到尿褲子。在火爐裏添上木炭,青山湊過頭來看看那濃得生稠的藥汁,一手還不忘捏著鼻子。


    「花主,您到底給爺喝了什麽?」還真虧他家爺吞得下去。「這來路不明的上偏方不會反而要了爺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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