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我馬上要離開這個……城市,”他做了個手勢,一晃而過,“也可能是離開這個國家……離開這顆星球。”


    毫無幽默感的冷笑話,真實成分高達2/3。


    葉形斂去所有表情,艱難地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他沉默著,失重感又一次降臨,能讓他掌握住的東西,一樣都沒有。


    在一片寂靜之中,陸於則繼續說:“我……父親的案子,下個月開庭,檢方說不出意外的話,確定會被判刑,”他口吻分外冷靜,好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還有,宵歌科技也要被注銷了。”


    葉形遲疑片刻,不知道該安慰陸於則還是放任,心下百轉千迴,然而話到口邊又變了味。


    “破產?”他問道,迴避掉另一個話題。


    陸於則移開視線,“算是吧。”


    “那……錢,能還清嗎?”接近於天文數字的犯罪數額。


    陸於則奇怪地看著他,陡然變得沮喪。


    “光憑宵歌大約不行,”他幹澀地迴答,“要是加上星都,還有個人財產或許……”


    陸於則停下了,停頓得恰到好處,留有餘韻。葉形一怔,陡然間,電流通路貫穿,鎖鏈扣合。原本沉入水底的事實又被擺在了台麵上,逼迫他正視。


    “所以你要走?”他說,他必須說些什麽,不然噪音又響起,並要糾纏著,永不停息,“逃離這裏,避免看著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分崩離析,還是”


    “不是,”陸於則打斷他,稍微抬高了音量,“不是這樣……”


    他泄了氣,眸中神采黯淡下來。


    “我……不該再出現在公共視野了,”陸於則說,“我的藝人職業結束。”


    葉形的嘴唇線條被繃緊,讓他難以接續下去。心髒被拉緊了,他的舌根泛上苦澀,“……一定要走嗎。”


    而且離他非常遠。


    陸於則看上去有些蒼白,“恐怕是的。”


    他雙唇微微分開,似乎要安慰葉形,可惜笑容走了樣,顯得更加慘然。


    於是葉形反應過來了,“是於錄之要你走。”


    陸於則不看他,目光落在別處。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看上去正在忍耐某種衝動,葉形注視著他咬住下唇的樣子,等待著。


    但陸於則最後隻是說:“我會迴來的。”


    未附期限,也許三個月,一年,或者永遠。


    狡猾至極。


    葉形終於感到焦慮爬上來,一直蔓延到後頸。


    “什麽時候?”嘈雜的背景音又迴來了,他迴到了現實空間之中,窗外還在下雨,比剛才更加明亮些,甚至能看出一絲暖色的細節,室外一定蒸籠般濕熱,透過窗戶傳染給了室內的人。


    “我會迴來的。”陸於則重複了一遍,俯身親了親葉形的鬢角。


    宛如要出門工作的溫柔伴侶。


    葉形疲憊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看到陸於則體麵、整齊的衣著,他正調整著衣服下擺,那些褶皺被神奇地撫平了,隻剩下一點點痕跡。


    “別忘了和我告別。”葉形發覺他比他想象的更難過。


    陸於則點頭,彎起嘴角。


    “好。”他承諾道。


    葉形願意相信這個簡單的音節,但事實上他發覺自己正在慌張,思緒混亂,有種無法接受的煩躁迫使他做些傻事。比如通過一個擁抱,或者更糟糕、更煽情的方式讓陸於則停留。


    但他沒有這麽做,隻是艱難地抬了抬手臂。


    “其實……呃,你可以留下,今天。”葉形結結巴巴地說,盡量與陸於則保持視線接觸,以扼製窒息感。


    陸於則等他說完,笑得格外溫柔。


    “我必須走,”他說,“趁雨還沒停。”


    葉形肩膀鬆弛,他屈膝,環抱著膝蓋,側頭讓臉頰貼在手肘上。


    “我會等你。”


    他無法理解是身體的哪個零件居然支配著他說出這種羞恥度爆表的台詞,他要等待的又是那一天,是告別那天,還是迴來的那天。


    “我很期待。”陸於則說,完美得一如既往。


    答非所問,但是葉形懂了。


    他們告別,複雜的情愫氤氳開,雨季稀釋了飄散的不安,又凝結成另一種感情。陸於則的背影消失,門鎖發出電子音。葉形將頭埋入雙臂,雖然認知尚且混沌,確切定義缺失,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產生了朦朧的希望。


    他也很期待。


    前方道路仍然混沌,希望未來有能讓他們一起看、一起了解、一起學會的事。


    緊繃的神經放鬆後帶來意料之中的疲倦,身體讓葉形想休息,然而精神高度興奮,讓他保持清醒,空蕩蕩的清醒。


    他再次孤身一人,不過和以往不同,他感到格外寂寞和空虛,曾經的孤獨是麻木的,隻帶著中立的知覺,可現在,他處於有珍獸出現的漆黑森林,充滿了未知,有點讓人害怕,但是……


    葉形起身,走出房間,紛亂的床鋪被他留在身後。外麵的雨勢變小了,不撐傘也會走得很容易。


    地麵冰冷,他赤著腳,想象著陸於則離開的方式。放在桌上的紙袋已經幹了一半,隻看包裝就能發現內容物是甜食。據說大腦運作時會消耗糖分,他想,落筆應該也沒想象中那麽難。


    第75章 爭執(1)


    小朱的最後一個彎道開得宛如漂移,葉形牢牢將後背壓在靠墊上,避免被甩出去。


    “很急嗎?”他問道。駕駛位女生隻留給他認真的側臉。


    小朱不說話,換擋轉向一氣嗬成。車身滑入兩輛mpv中間,她長舒一口氣說:“葉哥,到了。”


    表情格外真誠。


    也許就是這個真摯的表情讓他放鬆了警惕,葉形停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郵箱裏久違地收到了來自yuki的消息,抄送欄密密麻麻添加了很多人,包括管理層通訊組。郵件主題明確,會議通知葉形和舒雪,兩個人,一對一。


    或許算不上險象環生。


    葉形跟在小朱身後,半步距離。雖然yuki沒有明說,但葉形相信,一定和他提交的那篇“隨筆”有關。


    文風和遣詞造句都平庸到極點的124個字。


    小朱幫葉形擋著門,不斷往上,熟悉的環境連帶著一係列記憶閃現,密閉電梯、藝人牆、發財樹。


    9樓的標誌和b-plus門頭裝潢風格一致,葉形放慢了腳步,踏入公司的那一刻,眼前正在發生他所不熟悉的事。


    本該在10樓辦公的職能人員,大量出現在藝人管理樓層。


    源源不斷地。


    葉形望向一邊,貫穿九十兩層的內部樓梯從未如此熱鬧,下樓的人甚至抱著筆電小跑衝刺,他被輕撞了一下,隻得到一句迅速飄遠的“抱歉”。


    “今天怎麽這麽忙?”他好奇地問道。


    小朱為他開路,並盡量與每個同事匆匆點頭,或者故作輕鬆地微笑。


    “我不太清楚。”她和一位工牌掛繩極度扭曲的男生無言地打了聲招唿,後者瞥了葉形一眼,又假裝沒在看似的別過頭去。


    葉形半側身,至少對上三雙眼睛。


    目光接觸稍縱即逝,窺伺者們紛紛移開視線,往各自的方向行進。


    讓人緊張。


    “是嗎。”他喃喃道,莫名心慌意亂。


    小朱迴頭,確認他仍然在身邊,“可能和星都申請破產的事情有關。”


    語氣輕描淡寫,葉形一怔,腳步也隨之停滯。


    “破產?”他將信將疑,迴想起陸於則的話,“太快了吧,有這麽簡單?”


    小朱速度減緩,沒有立刻迴答,她停在一間會議室門前,確認名稱後,刷開門禁。


    “我不了解,”她終於開口,看了眼室內,漫不經心般,接著望向遲疑著走來的葉形,悄悄往裏指了指,“您可以問問yuki姐。”


    人臉識別窗口閃爍,屏幕上是小朱稚氣未脫的證件照,雙眸有點戰戰兢兢,和此刻的神情不同,她直視著葉形,露出恪盡職守者的眼神,平靜而中立,她不會評價是非,也不會泄露秘密。


    比上一次見到她時更加……固執。


    葉形幾乎要為之所懾。


    看來直麵yuki是唯一選擇。


    葉形深唿吸,艱難地朝眼前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並得到了她麵對同事的專屬笑容。他試探著往會議室裏前進,順著小朱示意的方向,看到了經紀人的身影。


    yuki背對著他,褐色的頭發被隨意紮起,頭頂黑色發根清晰可見,像被蹭掉一點可可粉的生巧。


    他想了想,終於還是邁步開腳步。


    門悄無聲息地合上,閉門器發出細微的滑音,合頁歸位,小朱被隔在磨砂玻璃之外。


    葉形抿了抿雙唇,平複緊張。


    桌麵上隻擺著幾張單薄的a4紙,還有零星文具,yuki手邊的礦泉水已經喝了一半。他不敢再慢下去,一旦步入yuki的領地就會時間加速,主觀意誌不受控製一般,這正是她的獨到之處。


    葉形瘋狂在腦海中搜索話題,來到經紀人麵前。


    “星都要破產了?”他拉開對麵椅子坐下,想顯得隨意些,不確定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是否合適。


    yuki從紙麵上抬起頭來,審視般看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葉形心中越發忐忑,不斷迴顧他們最後幾次交流,幾乎沒有友好的要素。


    然後yuki抬手,遞給他一份材料,說:“他們剛申請,還沒受理。”


    葉形悄悄鬆一口氣。


    太好了,她沒有惡語相向。


    他接過遞來的紙張,注意到她下眼瞼的青色,。


    “這是什麽?”他問道,稍事翻閱,聽見yuki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博客的數據,”她“嘖”了一聲,“效果不好。”


    葉形粗略掃了一眼,假裝看懂了,凝視著線條的某個拐角,試圖想象這是一段k線圖。


    “我前天給你的那篇?”他確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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