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爆發,沒有情緒翻湧大聲號泣,沒有歇斯底裏,一切都那麽水到渠成,隻有沉默與悲哀,透過玻璃一般眼睛,一點點溢出來。


    葉形好像有點明白了,陸於則曾經被稱為“輕巧”的演技。


    他關掉還剩一半的視頻,慢慢地趴在台麵上,等待著化妝師到來。。


    鏡子映出他埋在手肘後的半張臉,若有所思。


    第一次,他直截了當地探尋陸於則的本職工作,雖然時間很短,卻讓陸於則在他心目中的迷人程度指數級增長。葉形開始好奇,好奇陸於則如何揣摩一個與其完全不同的人類的舉手投足,如何相信自己的行動代表著角色的舉止,如果一名演員長時間拋棄自己的固有天性,將身體甚至心靈都投入一個虛構的人物,那會是多麽困難又可怕的事。


    但陸於則表演得很好,好到讓人覺得他的每個表演都分外可信。


    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葉形莫名想起來在某個夜晚,陸於則玩笑似的說,他小時候經常會裝哭,技藝爐火純青,隻要一哭,家人就會無條件滿足他的需求。


    葉形莫名微笑了。


    要是什麽都可以靠演技手到擒來,那還真是相當便利。


    這麽一想似乎還挺不錯的,所謂“天賦”也許就是從生活中積累下來的經驗,最終反哺給工作,達到動態平衡。


    雖然不知道陸於則平時也會不會在演就是了。


    ……


    ……平時。


    葉形笑意斂去。


    突然間,像是電路被倏地接通,某種不安莫名其妙地來襲,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猜測。


    接續著此前思路的邏輯繼續往下探究,得出這個懷疑並不奇怪。


    假如說。


    葉形緩緩坐直身體。


    假如他所認識的陸於則他一直以為真實的陸於則,也是虛構呢。


    第53章 渾然不覺


    “你的那條博客,關於周導演的,反響還行。”yuki突然說,在葉形調整衣裝下擺的同時,靠著牆壁,微笑著。


    她最近出入gutv大樓的頻次略高,值得重申的是,《stage》絕非一檔值得經紀人持續在場的重點節目。


    葉形沒說話,某種程度上還沉溺在電影(次要角色cut)的餘韻之中,導致動腦速度慢半拍,隔了一會兒才迴頭看向yuki。


    “效果和預期差不多,”她解釋般地旋轉手腕,目光掃過正滑手機的冬卉,“討論度昨天就已經起來了,雖然博客本身的轉讚評不算好看,但論壇迴複量還挺多,基本都在100以上,多的大概要靠近500左右。”


    她表情篤定,誌在必得的樣子。


    葉形不知道接近500層樓的論壇討論度算不算高,他對bbs的記憶隻有模糊的“斑竹”這類早被時代拋棄的流行詞匯。


    他附和著點頭,結束觀影(cut)十分鍾後,冬卉和yuki到達。經紀人的出現並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而更出乎意料的是,《stage》錄製前60分鍾,她猝不及防地傳達了關於聲援出櫃導演博客的信息。


    “接下來公司準備怎麽做?”葉形喝了口水,避免表現得缺乏興趣。


    “怎麽做?”yuki的眼神發亮,嘴角揚起,“就和原定計劃裏說的那樣,讓更多有影響力的人,主動或者被動地進入話題。”


    聽上去頗具野心,所謂“有影響力的人”絕不限定在自然人之內。


    葉形莫名有些退縮。


    “所以,定娛是主動還是被動加入話題的?”冬卉抬頭,加入對話,短暫地將注意力從手機屏幕上脫離,“就那篇寫咱們公司的稿子,是公關部給出去的嗎?”她補充道, “人家說小葉的行動是‘公眾人物對政治正確的一次大膽嚐試’。”


    通告藝人也算公眾人物,這算不算一種抬咖。


    yuki立刻意識到她指的是哪一篇,“不是,”她坦陳道,“我也是今早才看到,措辭沒什麽問題。不過光看這句話大膽嚐試之類的總感覺有點春秋筆法。”


    冬卉頷首以示同意,揚起手,把手機屏對準經紀人,“定娛還說,b-plus如果能夠平衡好話題的界限感,小葉較為激進的發言,也許可以給後續發展帶來有趣的連鎖反應。”


    葉形的視線在二人之間徘徊,“連鎖反應?”他頓了一下,“這算好話嗎?”


    yuki兩手抱胸,“對於定娛來說,估計算是了吧。”


    模棱兩可的迴答無法讓冬卉滿意,她搖了搖頭,“好話與否其實不重要,”她說,“你們看定娛的說法。”yuki湊近了,就著她的手去看那篇文章。冬卉望著葉形,同時把她的想法說給兩人聽,“這些用語,後續、連鎖反應”她望著經紀人重新站直身體,“簡直就是……對我們的構想有所了解。”


    yuki的笑容逐漸斂去,她說:“藝人矩陣。”


    葉形心中一時空白,怔怔地,繼而迴想了起來。


    藝人矩陣,熟悉的名詞,葉形對此印象深刻。關聯其b-plus的藝人們,互相引流,形成規模。而他是多米諾骨牌起點處最小最脆弱的一顆,隻需要微不足道的推力,便能開啟一場盛大的連鎖反應。他的倒下將不斷累積能量,重力勢能轉化為動能,最終引爆十倍於他的龐然大物。


    頭棒,這是定娛給他的定義,是他承擔的角色。


    是存在的價值。


    “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公司的pr手段,”冬卉保持聲線穩定,音量卻低下來,“不過在此之前,藝人矩陣的事應該從來未對外透露過。我想,無論現在還是未來,b-plus也不會貿然將自己的計劃透露出去。”


    yuki嘖了一聲,不自覺地點著腳尖,緊繃。與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發言方式,強行隨性的態度,“隻是個巧合也說不定。”


    如同漏洞百出的推理小說,寫到最後無法自圓其說,便隻能依靠“偶然”來解釋。她的話無法說服任何人。


    從來沒有什麽巧合。葉形忽然想。隻有蓄謀已久。


    “定娛至少發現小葉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了。”冬卉說。


    被提及名字的人愚蠢地“啊”了一聲,冬卉餘光掠過他,補充道:“所以,我第一想法才會懷疑那是公司給出去的稿子。”


    “也許定娛的觀察力特別敏銳?”葉形天真地說。


    “這篇文章的重點,並不在葉形所起到的作用上,”yuki接著道,“真要說起來,反而像是對b-plus的……誇獎?”


    她對於用語選擇猶豫了,最終幹巴巴地挑了個最基礎的詞。


    冬卉彎起眼睛,別有深意般地,看上去並不是真的在笑。


    “那麽我又要問了,定娛對哪個公司表現出好意嗎?”


    沉默再次降臨,葉形甚至不去腦海中檢索答案,因為他認為答案數字應該不會超過5。


    當定向要聞尚未分辟出娛樂版之前,文藝和體育共享同一個版麵。直到某個牽扯到文體政經多方麵的駭人醜聞席卷坊間,定向要聞另辟蹊徑,社會版退居後排,文體版從這些主人公身邊家人朋友遠房親戚入手,詳盡描寫,再花洋洋灑灑大篇幅分析,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反正看上去很靠譜,由此獲得大量關注。


    然後,娛樂版分立出來,靠著一腔熱血和號稱不會向任何勢力妥協的宣言扶搖直上。從那時起,定向要聞娛樂版開始真料假料齊飛,收過律師函也收過訴狀傳票,敗訴過賠錢過道歉過,數次浮沉,名聲漸臭,隻是不知為何資金一直非常充裕,其力量似乎從未衰弱。


    定娛不會為任何團體或個人說好話。


    但是……


    “……星都,”葉形說,“星都和定娛”


    哢噠一聲。


    yuki碰倒了什麽東西,發出清脆的噪音。除此以外無人說話,經紀人的眼神銳利,卻不如冬卉的目光更讓他心驚。


    “我,我隨口一提……”他說,看見yuki眯起眼睛。


    “我對你所稱的‘隨口’持保留態度。”


    “真的,”葉形擺手,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別的意思,“電視台的那次,冬卉姐也在,《價低者得》商討會,我記得很清楚!”


    另外二人若有所思地對視一眼,葉形認為有必要自證清白,開始增加細節,“就是那個一直說我不行的,常人樂的經紀人?我也記不太清,反正他原本在定娛工作”


    “等等,”yuki抬手打斷,終於抓住證人話語中的線索可以大喊異議阿裏一般,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他原本在定娛工作’,誰跟你說的?”


    葉形身體僵硬,顯而易見地卡殼了。


    偵探都不需要略施巧計就能勾出犯人認罪的關鍵台詞,比如在嫌疑人說出“我沒有用煙灰缸砸他”過後,偵探就會這樣似笑非笑地開口我隻說你殺了人,但沒說你用的是煙灰缸。


    “我”葉形張口結舌,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yuki切斷了讓他糊弄過去的機會。


    “常人樂告訴你的?”她解讀著葉形的表情,後者抿住雙唇,避免露出任何線索。


    經紀人耐心有限,她神色略顯驚訝,“尹朋池?”


    不知道她如何得出該結論,葉形別過臉,最終對上冬卉的眼睛。


    他們的視線交匯了一秒。“……陸於則。”冬卉立即得出答案,用了陳述句語氣。


    葉形低下頭,聽見yuki輕輕吸氣的聲音。


    霎時間一片安靜,他心中閃現過無數種可能,她們在想什麽,對於他,對於從陸於則處得到情報的家夥,有怎樣的看法。


    “……你和陸於則走得太近了,”冬卉率先開口,罕見地帶著點遲疑,“這對你不好。”


    葉形愣住了。


    “不好?”


    “星都的運營狀況,不太樂觀,”她直截了當道,“我們不希望你被……卷入事件。”


    葉形的正常思路被切斷,yuki確認冬卉神態似的凝視著她,最後歎了口氣。


    “於子肖失聯了,”她一臉嚴肅,說著葉形不太熟悉的名字,“至少失聯了有六天。”


    “於子肖?”


    “就是陸於則的父親,”yuki的神情帶著些許諷刺,“噢,當然,也是於錄之的父親。”


    語氣輕描淡寫。


    開始,葉形半是茫然地聽著。陸於則的父親失蹤了。他換算出這個結果,於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擔心。他不清楚陸於則和他父親的關係如何,但一個失聯的父親所帶來的麻煩,一定是無窮無盡的。


    但是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麽。


    等等。


    葉形咬緊牙齒,用盡全力才壓下想要驚唿的本能,他的大腦至少宕機了十秒,然後才迴神,胸中一片混亂。


    陸於則的父親失蹤了六天。


    這是什麽概念。


    他的臉色一定非常不好看,這六天間發生了什麽不必過多迴想,符合廣義道德與否姑且不論,但最重要的是,陸於則的所為,全然不像一個……暫時失去了父親的人。


    他心裏閃過無數猜測。


    還是說……


    yuki接續著前麵的話題繼續,“你大概知道,星都最大的股東,是一個名叫‘宵歌科技’的法人,”她顯然發現了葉形的異樣,卻未作點明,大概將此歸結於重量級消息所帶來的震撼上,她聳了聳肩,放緩語速,“而宵歌科技背後,持股比例最高的兩位自然人的名字,分別是於子肖,還有陸革。”


    葉形努力跟上信息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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