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形以點頭作為迴應。


    這類未命名空間大多被用作live服裝道具室,簡單周轉。若非如此,那大概就是另外一種情形。


    簡易排練室。


    正如當下所見。


    木質地板的邊緣毫不規範地鼓著包,四麵牆裏有三麵是寬幅落地鏡,一麵是牆,房間超級挑高,仰起頭來才能看到窗戶,若有人經過,室內便會望見一條條小腿,室外陰沉的天氣隻有一隅,簾子掩住幾乎全部窗戶,剩下一絲縫隙透過黯淡的自然光。


    葉形非常熟悉。


    此前的謊言關於他從未想起過偶像時代的謊言被盡數推翻,因為,天啊,迴憶如此翻湧而來,席卷了他的認知。


    和練舞室如此類似,相對的兩麵鏡子將他的倒影複製出無數個,包括陸於則,就像他們在每個平行宇宙都有一模一樣的身體。


    “今晚要做噩夢了。”葉形喃喃道。


    “勾起你不好的迴憶?”


    “不,”葉形咧了咧嘴,“想起了一些……往事。”


    確實是往事,比如誰突然在壓腿的間隙說了個超爛的諧音梗,伴隨著嚎叫發出淒厲的笑聲;又比如誰和誰的私服突然撞了衫,同款不同色看上去就像是情侶裝,於是就會有人起哄哇禁止隊內戀愛你們交往多久了……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是真的很無聊的東西。


    葉形感到一陣窒息般的苦澀。


    人的記憶真是可怕,再痛苦的故事都會被美化,他或許從未遭受過真正的悲哀,所以才隻在腦海中留下了所有美好的部分。


    “真奇怪,”他深吸一口氣,“我明明連動作都不太記得了,卻還能記得和semistar那群人相處的細節。”


    陸於則笑了,“好的記憶會留存得更久。”


    “所以你在暗示舞蹈動作都是壞的嗎?”


    “我沒那麽說,”陸於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不如說,我覺得你跳得……很好。”


    話說到最後逐漸音調降低,葉形驚訝於對方試探的措辭,精心篩選了最中性的修飾。


    他或許該有所迴應。


    “那你最印象深刻的是哪個?”他心跳有點快,好像身體比大腦更先明白了自己的意圖,“沒準今天能為你提供個別service。”


    陸於則挑眉,明白了他話語中暗示性的部分。


    “……沒準嗎,”他笑意漸深,意有所指,思考沒占用多久,他答得果斷,“你solo結束時的那段很帥氣。”


    葉形感覺自己快要抑製不住某種興奮,“你很懂嘛。”


    陸於則聳聳肩,“我看過你公司出的直拍。”


    話音落下,葉形的大腦終於趕上現實。


    他被真切地看到過。


    不是網絡上的隻言片語、似是而非的灰色數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真切的人站在這裏,告訴他,曾有視線聚焦在他的身上。


    哪怕隻有3分20秒。


    人的安全距離是50公分,而現在,陸於則是如此觸手可及。


    腎上腺素的分泌開始作用。葉形後退半步,他的意圖格外清晰。對於偶像來說,服務精神永遠在第一位。他側身,肌肉記憶被喚醒,空氣裏幾乎要響起弦樂奏鳴。他華麗地向後轉去,抬臂,收起手肘的瞬間勾起腳踝,再落地,藉由鏡子可以瞥見他的黑色發尾,在空氣裏滑過一道弧線,刺出微小噪音。


    停止,無比幹脆。


    “這樣嗎?”他微笑著,維持著謝幕的姿勢,抬眼看向陸於則。


    太久沒有練習,導致動作微妙得走了樣,本該停在原地的腳步堪堪往前移動些許。葉形意識到他正在突破禮貌界限,再往前半步就會撞到陸於則的胸口,無限接近於冒犯。


    但他仍然望著眼前的男人。


    絕不迴避。


    陸於則眼底陰影漸濃,仿佛具有象征意義。他再走近一步,輕輕抬起的手腕,指尖勾起葉形的碎發,別到他的耳後。


    體溫傳來,來自掌心的溫度,在葉形的下頜停留。


    於是唿吸化作抑製不住的顫抖,眼角發熱。


    在這個時刻,葉形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周導演。他想到了她鏡頭前柔和而堅定的神情,充滿膽量的宣告。


    陸於則瞳孔微微擴張,葉形迴想起此前麵對他時的慍怒,混合著焦躁與不安,亟待更加直截了當的突破。


    然後那個吻就這樣發生了。


    陸於則傾身,鼻息拂過葉形的嘴角。


    知覺放大數萬倍,葉形閉上眼睛,從神經突觸鋪展開陸於則的每一處存在,他柔軟的嘴唇,溫柔的喘息,伸入葉形發間的手指,還有直白的濕潤暖意。


    葉形唿吸節奏全亂,感官被調動起來,伴隨著淺薄的輕顫,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這個宇宙中發生的任何事。


    哪怕胸腔深處的收緊都值得忍受


    然而,下一秒,就在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記微弱但清晰的脆響。


    他整個人僵住了。


    就在他意亂情迷的間隙,聽見類似於鞋跟落地,“哢噠”一聲。


    葉形猛地推開陸於則,迅速退去。他的頭發和衣服都亂了,這是必然的。他看著陸於則,然後迴頭,目光掃視這一方空間。


    偏僻的角落空無一人。


    空氣凝結成有形固體,聚集在他們身邊。葉形忽然反應過來,昏沉的大腦霎時一片清明,他從鏡中看到自己的樣子,臉頰潮紅,被欲望支配,體麵盡失。


    “我”葉形哽了一下,恐慌逐漸蔓延,驟然清醒,“我,今天,我不應該”


    陸於則眸子深沉,不發一言,隻是低頭再次吻他。


    葉形的語無倫次被憑空截斷,他愣在那裏,視野中隻剩下陸於則模糊的眉目。睫毛顫動,拂過他的眼瞼。


    他完蛋了。


    葉形想。


    一瞬間有許多東西,宛如人生走馬燈般從他認知世界中滑過,一秒24幀,每幀都包括了足以象征理智的碎片,比如《stage》的3號攝像機、b-plus大廳的發財樹、舞台上飄落的金箔紙,細枝末節地爆發出來,將要勒住葉形的信馬由韁。


    但是最後,當陸於則的氣息將他完整侵占過後,一切便顯得不再重要。


    破碎。


    他抬手,環抱住陸於則的脖頸。


    窗外天空陰沉,窗簾浮起,四周深色的雲層尚未聚集到中央,隻剩下一點點微薄的灰藍色。


    第51章 落雷


    最終,大雨降下,風聲大作,雷響忽閃。


    人無法改變六月的天氣,隻能被動接受一切,繼而取消室外安排,將其統統替換為室內活動。


    或者各迴各家。


    葉形看向窗外,物業仍舊沒有修那盞路燈,臨時停車的地方空空蕩蕩。從環湖大道迴來的那一晚,好像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陸於則與他分別。


    葉形又迴到了住處。


    車輛仍在行駛,陸於則說:“今天雨下得好大。”


    聽上去有什麽原定計劃泡湯了,葉形咳嗽一聲,“真不巧。”


    雨點淅淅瀝瀝地砸到陸於則的車上,他心猿意馬,想一些離題萬裏的事。


    雨刮器機械運作著,葉形隻有一個想法,他不能讓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否則體育館裏發生的一切將毫無價值他不想在下次見到陸於則的時候又重新開始嚐試。


    “能麻煩你送我到樓下嗎,”葉形小聲說,“這邊安保沒那麽嚴格,你的車應該能開進去。”


    陸於則的表情無從定義,“我沒有問題,”他停頓一下,似笑非笑地從前鏡看了眼葉形,“但沒準會被拍到。”


    他們是有前科的人,從環湖大道迴來那晚引發了小小的騷動。他們固然可以坦蕩地糊弄過去,不過在特定地點下車是一碼事,開進去又是另一碼事。


    “那也……沒有辦法,”葉形強行繼續道,“你看,雨這麽大,我硬衝的話……”


    他暗暗發誓,如果陸於則從哪裏掏出雨傘的話,他絕對二話不說接過就走,毫無留戀。


    “也對。”陸於則輕而易舉地接受了該說法,像是他就在等著這句話似的。


    隻需要較為合理的解釋,情節就能被推動。


    他們順暢地轉向,進入私人鄰域的關隘就在眼前。而葉形甚至都沒有展示身份,橫欄便為這輛陌生牌照的車輛抬起。


    也許是雨天核查太過麻煩,也可能是開沃爾沃xc90這種即將換代車型的人非常符合最不會惹事的那種普通人的刻板印象,讓安保覺得此車及車內人都安全。


    暢通無阻,確實相當寬鬆。


    模糊潮濕的樹影刷刷而過,雨天行車有種特殊質感,帶著些許不安定。他們在五分鍾後停下,葉形望著熟悉的門楣,解開安全帶。


    灰色的天空深處亮了一下,朦朧地勾勒出雲層輪廓,倒數十秒,雷神響起。常言道不能在雷雨天起誓,陣頭專劈心裏有鬼的人。


    葉形不敢說自己有多麽坦蕩,他心下百轉千迴,低著頭,聲音漂浮。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外麵很黑,如同特效過剩的3d大作,發動機尚在運作,陸於則雙手放在腿上,十分乖巧,直視葉形,“邀請我去你家?”


    似乎揣摩著葉形的真實動機。


    下定決心很難,“臨時停車應該不要緊。”葉形意有所指,暗示真的隻是坐坐,絕不多作停留,被現實細節所擾並無必要,畢竟這也不是報告文學。


    陸於則的車在下一秒熄火。


    所以這就是現在的情況,十分鍾後,場景變換為室內,葉形局促地站在他狹窄到不合理的居住空間內。


    四下充斥著他的生活痕跡,葉形逐漸意識到他的邀請可能會起到反麵作用,他的居所太小、太空、太無趣了,椅背上甚至還掛著他沒有收好的衣服。


    一切都與陸於則極不相配,這裏缺少落地窗,缺少朦朧的氛圍燈、意識流裝飾,他的出現就像是直截了當的諷刺。


    雖然帶有新鮮感。


    葉形悄悄握緊拳頭,心髒沉重地落入腹中。


    然而陸於則沒有作出評價,準確來說,他都沒有打量任何細節,而是徑直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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