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形一時間有些困惑,“失控?”


    陸於則點頭,“比如事情的發展超過你的想象,”他看著葉形,酒杯被他的指腹摩挲著,“不是一件令人恐慌的事嗎?”


    葉形認為他有點小題大做,“你經曆過?”


    沉默持續了短短幾秒,陸於則沒有移開目光,仍徑直望向葉形。


    “不如說,我正在經曆。”


    話畢,他端起杯子,微微仰起頭。


    葉形瞥向陸於則,心猿意馬地用餘光凝視著他濕潤的嘴唇,觀察他喉結聳動的方式。人類意誌的虛無縹緲感降臨,分享感受是群體之間形成聯係的重要手段。


    四十度以上的酒精經過融化冰塊稀釋,逐漸脫離烈酒範疇,葉形默默調整重心,他和陸於則離得那麽近。


    第44章 夜風


    葉形收到了阿秋的聯係方式。


    她一邊眨了眨眼睛,一邊朝另陸於則遞去一個小匣子,不動聲色,意圖讓人忽略這一點。


    “下次也可以單獨來玩哦,”阿秋對葉形說,“我陪聊不收費。”


    聽上去很像戲劇化的情報係工作台詞,她就是靠談話獲得線索的推理作品主人公。


    “或者直接線上聊。”葉形笑起來,晃了晃手機。


    於此刻,他認為這隻是一句客套,但事實上,他未來確實會這麽做。


    阿秋的笑容帶有審視意味,她比了個“ok”的手勢。掛鍾時針還沒走到七點,陸於則帶著葉形離開了。


    仿佛有門禁的高中生,迴家得在相當微妙的時刻,剛好掐著過了飯點,但是又不能晚到每日電視連續劇放到第二集 。


    葉形有點糾結要不要邀請陸於則續攤。


    室外天空處於亮和暗的中間線,門鎖落上,分不清是靠風的力量還是人力,他眯起眼睛,感覺到一種泛著寒意的遲鈍。


    “你覺得怎麽樣?”陸於則問他。


    葉形一時未反應過來,“什麽怎麽樣?”


    彼時夜風懶散地拂過,草叢間傳來蟋蟀鳴叫,氣溫緩降。陸於則兩手插在口袋裏,走得很慢。


    “這裏,算是不錯的地方嗎?”


    看上去有些固執。


    葉形想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一開始的聲明,你最好帶我去個不錯的地方。


    他暗自感到愉快,草屑軟軟的沾上他的鞋幫,石質踏步坑窪不平,給腳底帶來虛浮的觸感。


    “比不錯更好。”


    不是因為環境或者酒水質量,而是看和誰在一起。


    葉形沒有說出來,前者具有實質評判標準,而後者更加虛無縹緲,縱使前所未有的膽量迫使他要將此宣之於口。


    他們闔上圍欄,鈴聲在身後綻出脆響。


    “那我就放心了。”陸於則這麽說。


    似乎讓同行者感到滿意是他發出邀請的主旨一般,多麽有服務精神。葉形整理著袖口,問道:“你經常來這兒嗎?”


    他想知道的其實不止這個,不過越是寬泛的問法越容易引導接下來的話題。陸於則想了想,接著搖頭。


    “也沒有,”否定答案,“今天正好沒工作,上次又沒來成,幹脆補上,”他穩定地平視前方,“但馬上就要忙起來了,以後肯定沒辦法經常來。”


    略顯答非所問,葉形想聽的是陸於則和這家可疑酒館之間的淵源。


    “馬上忙起來?”職業病讓他順著陸於則的方向繼續開展對話,“進組?”


    陸於則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道:“《心跳過速》快播了。”


    他甚至還給葉形留了幾秒反應時間,後者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大堆混亂的畫麵,比如巨大的意識流雕塑,室內泳池,還有鮮黃色花束。


    “……《心跳過速》,”葉形複述了一遍,思維慢慢拉迴,反應過來,“宣傳期?”


    陸於則垂下眼睛,“對,”簡短的一個音節,分辨不清情緒,“後期到上線都很快。”


    “快不是很好嗎,”葉形笑道,“免得夜長夢多,萬一出演者有什麽負麵新聞,牽連整個劇都上不了。”


    他本意是活躍氣氛,但陸於則停下了腳步。


    “你是這麽想的嗎?”


    葉形沒適時立定,略比陸於則多走半步,便隻好半迴轉過身,一臉不解。


    “什麽怎麽想?”他覺得大腦轉速下降,較之平時,難以提取對話中的有效信息。


    陸於則不迴答。


    他像是緩緩歎了口氣,以一種難以發覺的方式,雙肩肌肉鬆弛下來,接著抬起眼睛,望向葉形。


    茫然而憂鬱。


    如此真實,因為那隻持續了半秒,幾乎是一閃而過。


    “你也在《心跳過速》裏出演了角色,”陸於則嘴角上揚,波瀾不驚地掩飾掉所有負麵情緒,“可能造成‘負麵新聞’的人,包不包括你?”


    他的笑意清爽,葉形莫名想到了他剛用完的手帕紙,24連包,上麵印著平麵化陸於則。


    代言日化用品的人形象大多良好,不管男女人設都以好青年為主,p圖效果旨在修飾掉他們的攻擊性。然而陸於則卻作此發問,一點都不像春風般和煦的樣子。


    葉形被打擊到,夢迴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麵的那期《stage》,guest措辭詭異,再激烈些就該超過陰陽怪氣的範疇,往語言暴力的方向狂奔。


    這是陸於則的某種自我保護機製嗎。


    他直視陸於則,“不會包括吧,”反擊得無比平庸,“我沒有違法沒有犯罪,道德良好,也不存在戀愛關係,”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怎麽想都不可能包括我。”


    陸於則挑眉,笑容漸漸放大。


    “我想也是。”他說道,輕而易舉地承認了葉形的說辭,接著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他仍舊維持著一種舒緩的狀態,天光正式泛暗,周遭色彩的飽和度下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本氣味。


    葉形忽然想到那次從環湖大道迴來時,陸於則在路燈下拉住他的手。


    那算是負麵新聞嗎。


    “可並非所有情況下……都是你獨善其身就能穩妥的,葉形。”陸於則再次開口,似乎帶有暗示性意味,


    葉形背後一緊,猛然清醒幾分。


    “什麽意思,”他喉嚨發幹,瞬間警覺,“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聲調沉下去,好像對此進行追問是一件非常需要能量的事情。


    “不為什麽。”答案很隨意,陸於則深唿吸,仿佛正作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慢慢向前走,直到他和葉形離得更近。


    接著,陸於則低下頭,單手插進口袋,說:“我會給你帶來麻煩。”


    聲音又小又飄忽,葉形愣住了。


    物理意義上地愣在當場。


    哪怕是台詞那也太過頭了,又來了,演員的職業病。


    搞得像他們是對立陣營偷偷結成同盟的朋友,或者什麽更加背德刺激的設定,我會給你帶來麻煩這種表述,清醒的人絕對說不出口。


    更何況,是陸於則對葉形說了這句話。


    一名剛剛取得實績的、雖然連續三年宣稱處於上升期但今年真的很可能飛升的、比綜藝咖的咖位不知道高到哪裏去的藝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葉形感到震驚。


    “……什麽意思,”他喃喃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一直在擔心這一點,”陸於則搖頭,“從上次那張照片開始我就在想,我該向你道歉。”


    直截了當,模糊了關鍵詞的那種坦蕩,反而讓葉形不知如何迴答。


    他亂了陣腳,胸腔突然一緊。


    客觀角度來說,那的確是陸於則的錯,是陸於則約他出去,送他迴家,也是陸於則觸碰他的手。


    所以該道歉的人是陸於則。


    葉形底氣缺失,聽懂了對方的歉意,卻如同犯下件大逆不道的罪行。


    氣氛說不清算尷尬還是沉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如果作為電視節目那一定是最高級別的放送事故。葉形甚至沒能理解自己應該做什麽,他要接過陸於則的話嗎?客氣地說哎呀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還是……


    不,他想不出其他選項。


    姿態放低,這是低位階者的處世哲學。眾所周知,當花邊新聞的主人公之間的曝光率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則更糊的那個人一定是占便宜的一方,這是永世不變的真理。


    不必追究真相。


    所以,能和陸於則扯上關係是葉形的榮幸,他怎麽敢接受對方的道歉。


    應該反過來才對吧。


    他不會去看甚囂塵上的評論,也不會刻意細想每篇相關稿件背後深意,雖然被公關部和yuki罵了一頓,但又不會覺得委屈。


    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立場。葉形想這麽說,但終究沒說出口。


    “要是覺得我的歉意還不夠誠懇,”陸於則打破了安靜,那隻一隻插在口袋裏的手動了動,“這個,送給你。”


    葉形循著他的動作望去,陸於則拿出一個小小的匣子,他想起來那是是阿秋臨別前遞給陸於則的東西。


    外形普通,最簡單的紙板盒,牛皮紙色。


    陸於則的手仍停在半空,再不接就有些不禮貌了,葉形看著對方,收下。重量微妙,不輕不重,讓人難以猜測其中內容。


    禮物嗎。


    接在這段對話過後,略顯不倫不類。


    葉形還未收拾好心情,仍保持著些許困惑與緊張。他在陸於則的注視下打開,發現包裝簡單到有點隨意,天色越發暗下來,葉形抽開內部,小小的盒中心放置著一個不規則形狀的物體。


    線條流暢,梨花紙塞在其四周,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鏤空毛線球般的小裝置。


    哪怕透過塑封膜也能看出物體的形態。


    那是一隻扯住棉線的小貓剪影。


    “你看上去很喜歡,所以……”陸於則拖了點尾音,分辨不清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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