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形反應得很慢,“現在?”他被弄迷糊了,努力跟上對方的思路,“白天嗎?”


    陸於則堅定地點頭。


    出租離他們越來越近,這裏是室外,頭頂就有一個監控正在運作。汽車排氣管正發出帶著硫化物或者醛類氣味,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在極限的時間裏,陸於則鬆開手。


    差不多就是那個瞬間,葉形突然明白了此前那麽多壓抑的憤怒的深層含義。


    那些掩藏在唿吸過後的焦躁,無法冷靜的反抗欲,想要說什麽卻又無從遣詞造句的沉默,全都是愚蠢至極,想要更進一步的貪婪。


    他完蛋了。


    瘋狂消解了理智,耳際有一個聲音正在叫囂,就放手去做吧,什麽都不要管,這才是正確選項。


    最後,葉形作出決定。


    “上車。”


    他揮手,表現得像個副科級領導,或者即將參加春遊的小學生。


    不要去問陸於則接下來還有沒有什麽工作,也不要管他們明明剛被拍到花邊2shot現在這麽正大光明地走在外麵是不是很危險,更不要強行克製住內心欲望。


    這到底哪裏算得上專業。


    車輛到達,穩步停在保持恰當距離的二人麵前。初夏的風不斷地掠過他們之間,葉形看著身旁男人的側臉,突然發現一切都那麽簡單。


    他可以假裝不喜歡陸於則。


    ……或者,沒那麽喜歡。


    第43章 酒不是用來喝的


    葉形後來會一直追溯這一天發生的一切。


    從出租車裏下來的那一秒,他四下下張望了一番,工作日下午,周遭空無一人。


    “……呃,”他很難直視陸於則,所以隻能將視線定格在環境上,“這裏是……?”


    這句話一旦出口就等於宣告了本地人的敗北,陸於則向司機報出地名的方式太過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前往此地。司機對於更換目的地毫無意見,葉形當時思索了很久,按照車輛行進的方向,最終去處怎麽看都不像市中心。


    “在往北一點就是工業園,”陸於則很誠懇地說,“算是近郊?”


    語氣居然有點不確定,葉形發誓他看到了巨型土方車的影子。


    隻是找不到建築物。


    “這兒很適合練車。”葉形看著寬敞的四車道,說著沒營養的廢話。


    陸於則兩手插在口袋裏,低頭調整了一下腳步,似乎微微彎起嘴角。


    “我們走吧。”


    他說。


    非機動車道上堆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防汛沙袋,葉形跟在他身後邁開腳步,綠化植物修剪過沒多久,從斷枝處長出零星樹葉,拂過他們的衣袖。


    “要走多久?”葉形開口,他稍稍加快速度,好與陸於則並排,“這麽偏的嗎。”


    “總比鬧市區要好吧。”


    確實是這個道理,葉形腦海中浮現了此前的風波。


    “你的反偵察意識有了較大提高。”


    他這麽說道,沒有影射或者暗示什麽的意思,他們步履不停,上述言論絕非冒犯。


    “主要是車沒辦法開進去。”陸於則簡略地補充,伴隨著若有似無的水波聲,鬱鬱蔥蔥的樹影掩映下,隱約能看見斜拉橋的巨大吊索。


    “再往前要到運河了,”葉形說,“你最好帶我去個不錯地方。”


    陸於則隻是微笑。


    前方非機動車道與人行道合並,居於同一平麵,太陽偏西,固執地將熱度聚集在葉形的臉頰和半側身體上。


    他感覺到一種鬆弛。


    非常接近於放鬆,但也有點緊張,他和陸於則隔著一定空間,半米左右,據說是陌生人之間的舒適距離。


    可他們不是陌生人,所以葉形不滿足於此。


    “往這邊。”陸於則提醒道。


    葉形頓了一秒,注意到右側逐漸延伸開去一片草地,路邊的香樟變成了女貞,正處花期,白燦燦地開在他頭頂,掩蓋住一條纖細的道路。


    他半轉向,左手關節觸碰到陸於則的衣襟。


    “前麵真的有店嗎,”葉形半是懷疑地問,挺直的樹幹中夾雜著灌木叢,草坪茂盛,“你不會要殺掉我再毀屍滅跡吧。”


    陸於則罕見地睜大眼睛,“我為什麽要殺你。”


    葉形被他缺乏幽默感的反問弄糊塗了,“……因為你是變態殺人狂?”


    答案一塌糊塗,他的幽默感也降到負數,哪怕陸於則接下來說“現在是法治社會”他都不會奇怪。


    但是陸於則想了想,然後說:“就算這樣,我也絕對不會殺你。”


    十分肯定的樣子。


    聽上去像某種……特殊台詞。


    不知為何,葉形迴想起幾個月前,陸於則如同作出承諾般地對他說,你永遠不會讓我厭煩。


    “我不符合你的殺戮標準?”


    話題有越扯越遠的嫌疑,很難說葉形是否故意為之,他望向陸於則的側臉,後者未置可否,細碎的發梢揚起,安靜的空氣中,他們挨得越來越近。


    陸於則明顯不打算迴答。


    “風起了,”他深唿吸,看向遠處,“大概是河風。”


    葉形跟隨著陸於則轉過頭。


    “我們到了。”


    景觀樹幾乎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森林帶,隔絕車流和人煙,環境隱秘而平和,但是不遠處的樹影中,夾雜著零星的小小建築。


    如果以0-10為標準的標尺兩端分別是“不合時宜”和“渾然天成”的話,葉形會給這處所在打5分。


    建築。


    他望向並非車道的另一側,樹幹間隙中,似乎有水波正在湧動。


    ……運河?


    這合理嗎?


    所以葉形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是合法的嗎?”


    陸於則估計沒明白他大腦中的急速驗算,好奇地歪頭,腳步放緩。


    “為什麽這麽問。”


    葉形一時語塞,輕聲咳嗽以作掩飾,“我沒想到這裏能有……房子。”


    而且不止一幢。


    陸於則沉吟片刻,他們離一間貌似木質結構的小屋越來越近,那應該是這段步行路程的最終目標所在。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沒想過,”他們在嶙峋石塊構成的踏步麵前站定,葉形偷偷懷疑設計者是新銳藝術家,“但的確就在這裏。”


    物質自身存在著,頗具唯物主義精神,葉形將目光投向房屋主體,事實上整體結構不算大,一道肩膀高的鏤空圍牆立在他麵前,門鎖是最簡單的自動式,右側有個線條圓滑的小物件,翹起部分拖出一道引線,末端連著一個鏤空的球形。


    葉形眺望圍欄內部,發現屋簷下的監控,職業使然,讓他對隱藏攝像機非常熟悉。黑洞洞的鏡頭如同暗處的槍管,按下快門或扳機的瞬間,帶來悲報。


    陸於則用食指勾住門鎖邊那道引線,再鬆手,動作優雅而行雲流水,葉形稍稍退開半步,變換角度,似乎明白了固定在鐵欄杆上黑色飾物的構造。


    它是一隻小貓的剪影,正拉扯著毛線球,拖出長長一截棉線,像悠悠球般囂張地甩出去。


    接著撞擊,準確無誤地與金屬底座相碰。


    清脆的鈴音乍開,宛如在腦海深處投入石子似的,叮的一聲。待葉形反應過來,耳際隻留下一陣嗡嗡的餘韻。


    他感到驚奇,當扭頭看向陸於則的時候,分辨出對方眼底閃爍的笑意。


    好像過了非常久的時間。


    門在葉形迴神的下一秒打開,廊下的攝像頭完成了窺伺任務。


    “進去吧。”


    陸於則推開欄門,示意葉形先行。不算大的庭院中,觀賞性蕨類叢生,深淺不一的綠色葉片簇擁著低矮的多邊形帆布篷,幾把折疊椅隨意放置,茶幾是奶油黃色。


    帶著刻意的隨性。


    “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葉形問道,一邊極其煞風景地思考在這裏賣酒有沒有各種行政許可,要是產生消防問題也許會相當複雜。


    彼時他們已經站在門口,陸於則安定地按下黃銅色門把手。


    “我哥。”


    言簡意賅,作為迴答隻能算是個病句,不過葉形能理解。


    這次是陸於則率先走進去。


    內置裝修布置沒什麽特別,吸引葉形注意力的是站在巨大酒櫃前的女性,比他們都更年長一些。


    “白天不開門喔。”


    她緩緩說。


    聲音動聽,仿佛管風琴般渾厚,胸腔連帶著空氣一起共鳴,漂亮的女中音。


    陸於則答非所問:“謝謝你,秋姐。”


    她清楚地翻了個白眼。


    然後陸於則用格外正直的語氣表達了諂媚:“外麵重新布置過了吧,真有設計感。”


    不知道對方吃不吃這一套,在這樣的氣氛裏,葉形覺得自己也有義務搜腸刮肚找點褒揚的話來。


    “……那、個門鈴,很有個性,”他撞上女性銳利的眼神,又補充了一句,“很可愛。”


    難以形容此刻的環境溫度,葉形丟臉地咬了舌,還是在句子的開頭部分,被稱作“秋姐”的女性看了他一會兒,隨後麵向陸於則。


    “你哥哥上次帶了個券商的小姑娘過來。”她正大光明地忽視了他,兩手抱胸,微妙地笑著,葉形突然懂了她話語中的暗示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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