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師,”她尊敬地退後一步,“下午好。”


    葉形意識到他背後有人,終於也迴頭,意料之外對上陸於則的臉。


    “下午好,”陸於則兩手背在身後,“茶歇?”


    還茶歇,當然不是。


    葉形手裏的礦泉水紅得刺眼,“嗨。”他晃晃瓶子,不知為何尷尬起來。


    “呃,我到休息區吃,吃這個,”小朱有著超強眼力見,沒等葉形反應過來便抽走了她的配套餐具,抬了抬手上的東西以示她離開的理由合理,一陣風似的往後走,邊走邊不忘意味深長地說一句,“二位慢聊。”


    他愣著看向小朱活潑的背影,陷入孤立無援。


    縱使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正在對此時的場景偷偷感到……


    平靜。


    這很荒唐,確切地說,他客觀上還沒有做好足夠準備恰當應對陸於則就最近一次交流的結果來看,話題不太友好,收尾也不太和諧,非常值得一個彼此裝作對方是空氣人的橋段。


    葉形調整表情,盡可能自然。


    “那個,剛才謝謝你,”這是進入他腦海中的第一句話,必要的道謝。他莫名有些氣餒,不明緣由,好像這樣一來就表明自己接受了陸於則的幫助,而此舉隻會讓他低人一等,“……謝謝你幫我說話。”


    陸於則偏過頭,不明白他為何道謝一般。


    “沒什麽,”他摩挲著手指關節,自然而隨意地答道,“反倒是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是新入職的經紀人,前一份工作是雜誌娛記,說話比較冒犯。”


    葉形條件反射地一驚,“雜誌娛記……”


    說起娛樂雜誌,廣義上還是月亮報葡萄日報還有星期六和文藝冬夏這種充斥著對藝人犀利指摘的刊物,擔負著暴露娛樂圈秘辛與醜聞的重任。隻是到了今天,網絡便捷的21世紀20年代初,互聯網的存在給了“雜誌”和“娛記”兩個名詞更廣泛的定義,比如定向要聞娛樂版,隻是一份日報的娛樂版麵,似乎不該形成氣候,但其依托線上平台,擁有更為驚人的力量。


    葉形實在無話形容,隻能道:“那他人脈一定很廣吧。”


    陸於則奇怪地笑了笑,“為什麽這麽問,”他盯著葉形看了一會兒,判斷其神情般,最終聳聳肩,“這不是什麽壞事。”


    對星都而言確實應該不是。


    葉形沒有迴複,他無權置評。


    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有些許嘈雜的響動傳來,像是悶悶的交談,宛如共鳴極差的鼓聲。會不會與他、或者他們有關。


    “你為什麽要打斷,”葉形好奇,大膽地問,“你本可以沉默,如果b-plus和星都隻能出一個人的話,幹掉我才能讓常人樂出場吧?”


    他直白地說了出來,尖銳到冒昧,尖銳到沒有必要,他不確定自己想要得到哪種答案。


    陸於則花了幾秒時間理解葉形的邏輯,後者似乎默認他與常人樂正在競爭同一個位置。


    不知這個結論緣何得出,陸於則似笑非笑地挑眉。


    “誰說隻能上一個人,”他帶著某種盡在掌握的餘裕感,表情裏有很多葉形無法讀懂的東西,“出演名單說到底也沒定,不是嗎?”


    葉形呆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是,”他這麽說,然後低下頭看著鞋尖,“我”


    “沒關係,”陸於則打斷了他,“你不用想太多。”


    如同要讓他安心般篤定的語氣。


    葉形看著陸於則的臉,他想說什麽,卻搜尋不到合適的詞匯,沒開的塑料水瓶快被他的掌心扭曲變形,一切都陷入無措,身體帶領他迴到了第一次遇見陸於則的那個夜晚。


    所幸這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從餘光邊角發現有個人影匆匆趕來。


    “陸老師,”來人沒停下腳步便開口,嗓音格外年輕,眉目間略顯稚嫩,怯生生道,“麻、麻煩您去一趟b4,有些事兒需要單獨商討。”


    小信使半信半疑地偷偷窺視著葉形,陸於則應了一聲,於是腳步聲迫不及待地朝另一個方向遠去,毫無停頓。


    葉形稍感困惑。單獨商討,換而言之,隻有少部分人有權參加,而正式會議將何時重開,他不知道;陸於則在這場商討會中的角色如何,他也不清楚。此前,葉形認為陸於則僅僅是星都一個沒有實權的普通藝人,但現在看來,或許不止於此。


    “你該走了。”


    葉形提醒他。


    “對。”陸於則迴神般咳嗽了一聲,轉身望了眼b4會議室的方向,有一個人正打開門走入房間。


    停頓一秒。


    接著,陸於則短暫地咬住下唇。


    他迴頭的舉措不太自然,好像故意要顯得隨意,目光隻輕輕掠過葉形的臉。似乎有一陣茫然和緊張彌散開去,朦朧而不真實地,讓葉形快要相信陸於則馬上就要開始跑火車,比如我其實是監視你的外星人還有《價低者得》這檔節目一定是星都的你們b-plus肯定拿不到手……


    可事實並非如此,陸於則開口:


    “星期六,我想約你出去。”


    聲音很輕。


    效果約等於讓陸於則承認他是天外來客。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一瞬間仿佛所有事情都串聯了起來。


    約他出去。


    四個字帶著晦澀別扭的意味,比如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有人非常自戀地問一名比他紅得多的演員,你是不是想約我出去。


    了解。葉形保持冷靜,實則方寸大亂。混亂的心緒迫使他脈搏加速,文字遊戲的四個選項分別是行、好的、我願意、當然可以。


    但是他說:“噢。”


    似乎沒想到他會應得這麽快,陸於則先是一愣,繼而害怕葉形反悔似的,立刻接口道:


    “那後天晚上六點,”他的眸子怎麽能這麽光彩奪目,全然不像一個被拖得很長的碰頭會折磨的人,“晚上六點,我來接你。”


    葉形禮貌地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不要顯現出任何期待。可他做不到,從自身麵部肌肉的走向推測出他正無法抑製地翹起嘴角,臉頰發熱。


    身體會背叛大腦,他沉浸在這陣小小的焦灼之中,霎時間,一種不安與亢奮帶著暗示性意味從尾椎一路向上翻湧,他們久久地望著對方,欲言又止。


    最後,當又一陣腳步朝他們走來時,陸於則說:


    “周六見,葉形。”


    第34章 遲到


    葉形花了一些時間待在衣帽間裏,使用麵積35平的屋子專門隔出一間房給衣服住,獨居男子的生活空間被壓縮,他也不明白這算不算本末倒置。


    但是沒有辦法,畢竟他的衣服很多。


    60%源於個人購置,35%被贈送,從穿著次數來看,前者次數維持在個位數,後者則基本為零。還有5%來源不明的部分……葉形本人也十分苦惱。


    曾經有前輩說,藝人的敬業性體現在每次出現在鏡頭前都不能穿同樣的衣服,私服的多樣化十分重要,所以葉形有了一處塞到爆的空間專門伺候這些布料。


    他認真地考慮過要捐掉一部分,沒準還能功利地聯係pr部發個通稿,這不丟人,要是他能早點這麽做,也不至於如今盯它們盯到眼眶泛酸。


    現在是周六,下午五點,距離那場虎頭蛇尾的商討會過去了……兩天。


    葉形最終沒能知道他是否得到了這份工作,他和小朱(包括部分與會者)隻收到了工作人員單獨告知散會的消息。這位助理單獨將他送迴家,yuki去開老板的車,雖然作用絕非“司機”那麽簡單就是了。


    他終於選好了和陸於則出去時的衣著。


    沒什麽好說的,普通到不值一提。


    理論上來說,服裝一方麵具有遮蔽身體的實用性,另一方麵搭配效果又展現著穿著者的品味,最後,還要全身上下的每個細節都與參加的活動/場所相適配,如果陸於則和葉形在薯條王吃飯,那麽穿西服就未免太顯隆重。


    問題是葉形不知道陸於則要帶他去哪裏。


    五點二十分,他穿上那身超級無聊的帶領衣服,以免出入較為高級的場所。他的高壓上升到一百三“約他出去”四個字本身就足夠讓人緊張。


    從廣義角度看,該行為可以翻譯為“date”。


    在此階段,所有個人情愫、內在想法和情感需求都暫時無需公布,同性成年人相互試探嚴肅關係的方式主要依靠眼神、氛圍,還有無窮無盡的你來我往。


    雖然葉形不喜歡這樣。


    五點半,他著手對衣帽間進行細致的整理,因為剛才的30分鍾裏,這裏被他翻得一團亂。


    他想,最壞最壞的情況就是,陸於則準備玩弄他。


    不過如此。


    五點五十五,葉形叉腰審視著他的工作成果,糾結於要不要提前下樓,他隻給了陸於則一個模糊的地址,這意味著他們將在安保完全、但是離他實際住所更遠的場所見麵。


    陸於則大概隨時會給他發消息說,你現在下來吧。


    六點整,葉形核對手表和手機時間,以免發生認知錯誤。


    陸於則沒有聯係他。


    六點十分,他靠在門口,整裝待發,為隨時可以收到聯絡而在手機上瀏覽著新聞網站,文字量過大。定向要聞的賬號身居前列,娛樂版無外乎又是哪位小偶像和大她二十歲的幕後人員疑似交往,哪位演員在片場情緒爆發怒斥生活助理。他手指微動,滑到社會版,某知名牛奶品牌檢測出過量丙二醇,某不知名酒店房間內發現針孔攝像頭,或者某看上去名字極為眼熟的人因為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訊問……


    統統都很無聊,等待是最孤獨的事情。


    六點半,他確定陸於則遲到了。


    一種複雜的感情交織著,葉形抿著嘴,想要聯係陸於則,但理智上覺得這樣既冒昧,又顯得太過……在意了。


    六點四十,葉形搜索市內是否發生交通事故。


    六點五十,他終於沒有忍住,給陸於則發了條信息,或許他們該取消這次活動。


    七點,葉形站在鏡子前,看著他合適而恰當的衣著,突然有一陣茫然的憤怒。


    他對陸於則感到憤怒。


    他等了那麽久,不僅僅是今天的一個多小時,他大概從很早以前就盼望著一種可能性。


    如果陸於則沒有準備好約他出去,那就不要開口。


    在彼此摸索著距離感的階段,同為男性,是一件再便利不過的事情。他們幾乎可以同時出現在除同一酒店房間或者同一洗手間隔間以外的任何場所,因為沒有人敢於將一對男性公眾人物的私人關係往浪漫角度考慮。


    陸於則害怕了嗎。


    葉形緩緩唿吸,這並非他應得的。


    七點半,他把普通但是光鮮的裝備脫掉,換上更為舒適的衣服,毫無魅力要素。他沒有收到迴複,這一刻,手表上的秒針莫名轉動得非常快,與剛才不同,他幾乎能用身體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他真的在自作多情。


    陸於則說六點來接他,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他打開冰箱,除了水幾乎一無所有,莫名想起幾個月前從《stage》休息室裏帶迴來的盒飯。自那之後過去了相當的一段時間,他好像再沒怎麽薅過節目組羊毛。


    是心態變得富足了嗎。


    至少他把衣帽間整理得夠清爽,這一個小時並非毫無價值。


    窗外逐漸黑下去,最外側的路燈似乎是壞了,就在虛假的竹林造景前側,無法投射光線,物業修了好幾次都無法根治此問題。在缺乏照明輔助的夜裏行走並不安全,一個人待在家裏也不錯,還可以用失望和寂寞來佐一瓶……呃,礦泉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5秒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舞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舞犬並收藏5秒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