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形不解,“打招唿?”


    這段沉默持續了更久,更難以形容。它沒有確切的主題,更像是一種風雨欲來的虛假平和。


    “……也沒什麽,”陸於則扭頭,仿佛放棄了什麽。他看著身側的牆壁,聲音很輕,“今天的錄製很順利……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葉形盯著地毯上一處翹起的塑料線,想著是否該接話,他臉上的表情漸漸不安,雙手局促地放在身體兩側。


    雲淡風輕的樣子,嘉賓早就該走了,卻特意找到mc,對他說,今天錄製很順利。


    幾乎可以稱得上廢話。


    總有正確的措辭應陸於則,在他搜腸刮肚找出答案之前,他們就這樣站著等電梯。


    葉形忽然感覺到有一種笨拙的衝動,想做一件絕對會後悔的事。


    “你上次來《stage》的時候,”他整理著語句,以免顯得太過支離破碎,“……錄製之前,問我結束後有沒有空……”


    他頓了一下,電梯到達。


    陸於則的凝視很有分量,他沒有說話。


    葉形按了樓層,已經開始後悔,但他硬著頭皮繼續道:“你是在約我出去嗎?”


    足夠直白。


    所謂覆水難收應該就是這麽一迴事,葉形抿緊雙唇,等待著,卻不知道要等待什麽。


    金屬牆壁構築的空間如此逼仄,六麵體中心,兩名成年男性中有一道互相尊重的間隙。


    葉形感覺眼壓正在飆升,久無迴複快要讓人窒息,越來越多的不安和慌張堆積。他在說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說,“約某人出去”這個短語帶點別有企圖的意味,通常用於互相抱有好感的單身人士之間,最終目的往往是尋求進一步發展,他怎麽敢這麽問陸於則。


    他可真是自我感覺良好。


    葉形他低著頭看著從他外套下麵翹出來的襯衫,嚐試彌補。


    “……就是聊聊天什麽的。”


    上下文聯係起來聽極為語無倫次,陸於則保持安靜。


    安靜得讓人不爽。


    葉形心神不寧地握緊掌心,胸口逐漸騰然而起一陣怒意。


    “就當我沒問過。”他抬起頭,電梯於此刻靜止,負二層到達,他看見陸於則微微張開的雙唇,好像要說些什麽的樣子。


    接著,那陣莫名的憤怒漸次蔓延。


    如果有人對他的心境加以分析,估計會把這種情緒歸結為“惱羞成怒”,追根溯源的話,就是自作多情被戳穿丟了麵子導致負麵情緒持續刺激,也可以說是心理變態。


    聽上去很合理。


    可是葉形不認為自己心裏變態,那個久遠的定義再次迴到腦海,他認為陸於則有病。


    絕對有。


    被那種慍怒支配,他邁出電梯,頭也不迴地往前走。


    陸於則好像愣了一會,沒和他一塊兒出來。但片刻後,葉形身後的腳步聲頻率加快,迴響著,在沒有幾輛車的停車場裏格外清晰。


    陸於則居然跟上他,亦步亦趨。


    葉形咬緊牙齒,無法用更加自然且有成效的高速競走甩掉這個該死的家夥。他其實還有很多想問的,比如一些讓人誤解的話,一些讓人心跳的小動作,比如那束花那束明亮的向日葵,又代表了什麽意思。


    他沒有查花語,因為這樣就輸了,他別扭地將它們插起來,也許真的希望有一些更深層次的含義。


    “葉形,”陸於則開口,“如果讓你誤會了,我很抱歉,但”


    “該抱歉的是我,”葉形說,迅速接過話尾,“是我想太多。”


    b-plus的車就在前麵,十來米開外,仔細看的話確實是yuki開的那輛。葉形咬著嘴唇,他覺得自己被陸於則耍了,後者的沉默一定程度上近乎於羞辱,他的自尊心迫使他盡快逃離這個男人。


    “……你沒有想太多。”陸於則猶豫了一下,聲線不穩,他還想說什麽,卻被葉形甩在身後。


    然後,陸於則拽住他的手腕。


    像是已經落伍的偶像劇情節,伴隨著“你聽我解釋”和“我不聽我不聽”,葉形想來自詡是個善於反思的人,他忽然驚醒一般,被拉力拖得一個趔趄。


    他不可置信地迴頭,陸於則放開手,抬起,舉在耳邊,示意他絕無不軌之心。


    葉形靜止。


    他在幹什麽。


    如夢方醒。


    ……他到底在幹什麽。


    他為什麽要如此明顯地落荒而逃,是丟臉嗎,掩飾丟臉有一萬種辦法,他完全可以敷衍地打哈哈過去。


    但他選擇了最可笑的那個。


    葉形隻覺得不妙,他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他太在意這件事了,在意陸於則到底想要什麽,潛意識裏把某些細節肆意地壯大,隻是潛得太深,潛到……他本人都沒發現。


    “陸老師,我急著迴家,”他輕聲說,好像這樣就能給他的過度反應找個合理借口,“我經紀人的車就停在”


    葉形迴頭,想指指目標車輛,可當他看向背後時,卻驚訝地發現yuki正靠在她的車旁邊。


    駕駛室門打開,她兩臂抱胸,手上抓著手機。


    “那裏。”


    葉形說。


    陸於則安靜地看著他,yuki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這一幕或許很適合做成裝置藝術,空曠的停車場裏,他們背著光,嶙峋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第27章 分享圖片


    yuki說:“你和陸於則在聊什麽?”


    葉形做好了被深入質問的心理準備,謹慎地坐在副駕上扯安全帶。


    “……沒什麽特別的,”他調整坐姿,盡量自然地向後靠去,“就一些客套而已。”


    yuki從眼角瞥了他一眼,駛離車庫的上坡很陡,他們都緊緊向後貼在椅背上。


    “剛才陸於則來休息室了,”她調整著方向,接近於掉頭的彎度不好掌控,“他問我你在哪裏。”


    葉形心情複雜。


    不過這倒解釋了為什麽陸於則會出現在與休息室區域完全相反的地方,即更衣室。


    “特地找你,光為了一些‘客套話’?”冬卉在後排道。


    受車型影響,她的聲音隔了一定障礙物傳來,哪怕是打趣語氣也帶了點空洞特效,讓人聽不太真切。葉形心下莫名畏懼,很難把完整情況和盤托出。


    “他說,今天錄製很順利,”他僵硬地搜尋記憶中可以用得上的對話素材,“所以打個招唿。”


    yuki沒能一把轉向,隻好無奈地倒車,再重新轉彎。


    “just say hi. ”她意有所指,“聽上去很純情。”


    葉形失語,“yuki姐你想多了。”


    yuki一臉天真,“我隻是評價一下,”她成功駛上第二層斜坡,文化產業園的其他建築物佇立在出口處,從他們的角度看如同洞窟外的巨型樂高,“你覺得我多想了什麽?”


    葉形閉嘴。


    他的經紀人總有各種手段讓他閉嘴,這點毋庸置疑。一般情況下,如果有人想要剝奪你發表言論的權利和自由,那她/他大概率是個獨裁者,yuki並不獨裁,相反,她表現得很民主,所以葉形的無言以對看上去都與她無關。


    用幾年前流行的一句網絡流行語來說,類似於“被自願”。


    冬卉沒再說話,葉形估計她在處理公務。路燈從透明天窗照射進來,他看向窗外,那棵高到嚇人的銀杏樹正在開花,樹梢搖曳在產業園的中心。


    幾個月前分明還是一副枯敗的景象,現在卻那麽充滿生機。


    “話說,”yuki忽然開口,甚至清了清嗓子,“你剛才和陸於則拉拉扯扯的時候”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我偷偷拍了張圖。”


    一段話硬生生分成三段,葉形立刻轉頭,yuki兩眼平視前方,安全駕駛。


    他毛骨悚然,“什麽意思?”


    yuki聳聳肩,用下巴指向插在杯架裏的手機,“我覺得拍得很不錯,你要不要看看。”


    她的表情在車內燈的烘托下有點嚇人,葉形希望不是心理作用。


    “這不好吧,”他說,“手機這麽私人的東西,你不怕我瞎翻看到公司機密?”


    yuki用鼻子笑了一聲,“你想投敵?”


    在這個特殊時期,“敵”指的是誰較為明確。葉形想了想,“萬一我到處亂說呢。”


    yuki翻了個標準的白眼,期間維持直線行駛,感謝自動巡航,“你敢嗎?”


    葉形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感謝她的信任還是不悅於她的小看,紅燈亮起,經紀人在路口緩緩停下,皺著眉打開手機。


    “喏,”她調出相冊頁麵,操作不超過五秒,把屏幕伸到葉形麵前,“就這個。”


    葉形不由自主往後避讓,然後接過。


    yuki不是攝影師,她的對於美學的掌握中規中矩,也從沒聽說過她開發了攝影方麵的愛好,他看著手中的畫麵,怔住了。


    很難形容。


    照片視點角度相當刁鑽,或許是光線太暗,像素看上去也不高,宛如蒙上一層晦澀的濾鏡,兩相結合,仿佛是一張偷拍。


    ……雖然理論上確實如此。


    葉形望向yuki,後者踩下油門,車輛恢複行駛。


    “這是……?”


    他試探性地問道。


    yuki嘴角上揚,“你覺得拍得怎麽樣。”


    葉形這才開始端詳細節。


    他背對著鏡頭,衛衣鬆鬆垮垮,帶著追求時尚的刻意,頭發向四麵八方翹起,像是由靜電帶來的紛亂,也像被人胡亂揉過腦袋。


    與他相對,畫麵錯位,陸於則微微垂眸,越過葉形的肩頭,能看見陸於則的眼睛,掩藏在他細碎額發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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