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形集中精神,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是陸於則的名字。


    他動作停住。


    陸於則。


    三個字筆畫數不算多,正確、清楚,隨著揚聲器的音符,一紅一綠兩個小圓按鈕抖動著。


    這是來自陸於則的通話請求。


    他花了比想象更久時間迴神,維持著手足無措的狀態。通話記錄顯示經過了四十秒,是放任它繼續響,還是……


    葉形接起。


    倉促地。完全不知道將麵對什麽。


    電話那頭安靜了半秒,繼而聲音傳來。


    “嗨,葉形。”


    電波把人聲傳達得不夠真切,帶有沙沙的噪音。


    葉形突然清醒了,殘存的困頓消失殆盡,他坐起身。


    “嗨。”他迴答。


    背景裏細弱的交流聲、音樂,還有腳步的動靜混雜著,讓他無法辨別對方處於何種環境之中。


    “我是陸於則,”廢話,誰的聲音聽起來像陸於則,用的號碼也是陸於則,“我正在c平台上常人樂的直播間。”


    “……噢。”葉形遲疑了一下,大腦飛速運轉,提取關鍵詞,“直播?”


    直播,綜藝節目的噩夢,每句話都將實時播放出去,絕對不能出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不由自主地緊張。


    “對,”陸於則答得很快,解釋他打來的原因,“剛才進行到一個環節,讓我給朋友語音通話。”


    葉形心中一動。


    此類餘興節目十分常見,在節目進行中和場外朋友連線,可以了解有名人的私交狀況,也算是滿足窺私欲的一種手段,隨意聊兩句即可,除非對象是超級大牌,或者被公司嚴格管控的,一般不需要向經紀人報備。


    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葉形想到在那期《stage》中,陸於則說,他沒有“圈內朋友”。


    也許是素人朋友不願意拋頭露麵,而葉形是一個可供聲出演的良好選擇。


    還是說,他真的是“朋友”。


    他想知道答案。


    判斷一個人的話是否發自真心的最好辦法就是觀察其神態,好奇心使然,葉形立刻行動,他夾著通話設備,瘋了似的翻找他的工作機。


    他想立刻看到陸於則,判斷他的表情,然後得出結論。


    “喔……這樣啊。”他使用著無意義的詞匯,包裏的雜物怎麽這麽多,妨礙了他的動作。


    陸於則在那頭繼續問:“你在幹什麽,方便繼續接聽嗎?”


    找到了!


    葉形匆忙解鎖,陸於則提及的直播平台他也用過,手指動作行雲流水,但他明白自己的慌亂,這是一時興起嗎,他是否在做一件瘋狂的事。


    葉形無暇思及其他,在軟件裏搜索常人樂的名字。


    “暫時還方便,”他讓聲音保持爽朗,“我在某平台的某綜藝錄製間隙。”


    他進去了。


    正在緩衝。


    gutv的網可能有些問題,畫麵外側的小圖標更先顯現,圖像卡了一下,葉形看見陸於則的臉。


    戴著一雙褐色的鹿角特效。


    葉形靜止半秒。


    他很難做出合適的反應麵對這一切,那特效巨大、愚蠢、荒唐,馴良地從陸於則頭發裏伸出來,左邊那隻還掛著一根紅色絲帶,帶點甜美意味,怎麽看都不適合陸於則本人。


    但葉形覺得,那非常可愛。


    常人樂不在鏡頭前,左下角清清楚楚地顯示著葉形進入直播間。


    他這才意識到他的行為有多麽不經大腦考慮。


    似乎很多人發現了他的存在,留言區瘋狂向上滾動,陸於則的視線稍微偏移,他看見他了。


    “某平台,”他接續著葉形的前一句話,“是wyer x》正在播的平台嗎?”


    直播間裏和通話聽筒裏同時傳來陸於則的聲音,宛如二重迴聲,相當奇妙。


    “是,”葉形笑了笑,看來提及其他節目是安全的,“gutv的《stage》。”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明天中午播放的主題是《打工偶像》,很有意思,常人樂也在,”這個直播間的主人公,“這不是他的直播間嗎,人呢?”


    陸於則迴頭,鹿角隨著他的動作消失了一瞬,“被工作人員叫出去了。”


    葉形緩緩點頭,前隊友的忙碌讓他倍感壓力,他表示了解後,覺得應該聊一聊宣傳的問題。


    “wyer x》現在播到第……幾集了?”他迴憶著,“電視版和網絡版進度不一樣,可能大家看的最新一集也不同,”屏幕上陸於則低頭笑了一下,葉形繼續道,“主人公邢量的那段迴憶應該都看過了吧,講到他小時候被奶奶帶著去采藥,但是有邪惡勢力要追殺奶奶,好想看後麵啊,是不是奶奶身上有什麽驚天秘密。”


    他可恥地誇張了,這類劇情看個開頭就能猜到結局,就算再說下去也不會構成劇透。


    陸於則好像有點差異,“你看了挺多集。”


    葉形不經意間暴露了什麽,“因為周圍人都在看啊,”這應該不算撒謊,他媽確實在看,“誰不看人氣作品誰就要被周圍的人拋棄”


    他的狀態良好,正在喋喋不休,陸於則隻是安靜地聽著,視線垂下,幾乎是同時,葉形發現了問題。


    他很聒噪。


    糟糕。


    “我好像,說了很久,”他分心地看向留言,通過網絡聚集在這裏的大部分人都是衝著陸於則或者常人樂來的,葉形不在此列,可他卻口若懸河地輸出,“……再說下去估計要被嫌煩了。”


    畫麵那頭,陸於則抬起眼睛,表情逐漸變得認真,還戴著那雙可愛爆表的鹿角。


    仿佛要反駁他的話,卻在句尾帶上了一絲微笑。


    “你永遠不會讓我厭煩。”


    他說。


    葉形愣住。


    周遭的一切突然都難以聽清,耳際隻剩下電流信號聲。


    他大腦短路,一時間無法迴答。


    ……不能迴答。


    直播仍在繼續,他的視線聚焦,屏幕內成像鮮活,隔著無數電子管、晶體、玻璃屏或者其他任何科技造物,隔著網絡延遲,他的心跳被融解成一陣無序的節拍。


    陸於則輕盈而柔軟的笑意,像是隻為葉形一人般,精準刺入他胸腔偏左的位置。


    第16章 拍攝現場


    小朱車技驚人,硬是把豐田埃爾法開出了初號機的精神。葉形坐在後排,感覺她的技法精妙到手端紅酒杯都能不撒出來分毫。


    不過他沒有端紅酒杯,他正捧著劇本。


    據說坐車絕對不能低頭看書,不然會導致強烈嘔吐欲,約等於暈車。葉形不暈車,但他現在確實感到頭疼。


    非科班出身的人未經表演課程熏陶,他對自己的角色沒有信念感。


    他一邊背那幾句已經記爛了的台詞一邊揣摩著角色心理,搜腸刮肚地在他貧瘠的人生經曆中尋找可以挪用到表演裏的部分。


    找到完全貼合的細節並不容易。


    從陸於則的教程來看,表演確實是一種創造性過程其本質是個過程,無論途徑如何,交付給觀眾的隻有呈現效果。


    也就是屏幕上的表現。


    就好比哭戲,不管是感情充盈到極致的淚目還是眼藥水使然的熱淚盈眶,未必鼻涕亂飛才足夠情真意切,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眸足夠漂亮就足以交差,誰管你怎麽哭出來的飆淚就行,大部分偶像劇不會在意背後的層次。


    這是葉形的樸素觀念與認知。


    他捂住臉,思考如何表現出一個合格路人男氣質。


    補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那種。


    “葉哥,我得把車停後門,”小朱在駕駛座上說,戴著耳機,有點像特工係,“劇組的人說裏麵停滿了。”


    葉形毫無認知,但他仍對下決策這件事略感興奮,“行,”他指揮道,“你看著來。”


    給予助理相當大的自主權,他真是個好(臨時)領導。


    她行雲流水地倒車,葉形趁著最後一點時間臨陣磨槍,他上工第一天,準備把ng總數控製在個位數,據說劇組有把難戲提前拍的習慣,換而言之,接下來的十個小時很可能是他整個龍套生涯中最困難的階段。


    這也是他有且僅有的、和陸於則對戲的場景。


    因此,困難的原因不僅在於“演”,還在於……應對陸老師。


    葉形翻了一頁。


    今天涉及的劇情倒是相當簡單,葉形飾演的一直暗戀女二的男n終於無法忍受偷偷喜歡的人總是把陸於則飾演的男主角放在第一位,於是在某個主要角色均不知曉的泳池聚會一角,男n不自量力地和男主角發生了爭執。


    老套至極,葉形認為這算一個動作戲場景。


    被嫉妒心扭曲的男n趁男主不備從語言輸出發展到動手動腳,後者耐心壓製,然而隨著事態發展,男n認為對方瞧不起自己,惱羞成怒,先動手推搡,然後


    被男主角摔入水裏。


    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皆大歡喜。


    葉形努力理解了這段劇本的思路。簡而言之,陸於則要把他推下水。


    由此可見男n戰鬥力實在是弱得不行,其存在價值僅在於表現女二的迷人,而如此迷人的女性男主居然甩都不甩,可見其對女主的鍾情。


    看來不僅是他,女二也是工具人,用來蘇男主的。


    男n和男主值此一役,甘拜下風,黯然離場,再與主角敵對簡直就是野狗對著月亮吠叫。男主輕描淡寫一擊製敵,兩相對比高下立現,越發襯托出男主不與凡人一般見識的溫柔正直但真要反殺又能一刀斃命的厲害之處……


    編劇是真的不害臊,他開始懷疑是不是此前惹過陸於則,好讓他借此機會公報私仇,借演戲讓葉形飽受冷水之苦。


    在他胡思亂想的間隙,目的地到達。小朱停車,背上她國○地理的巨大雙肩包,後座門自動移開,刺眼的陽光一下子讓葉形難以適應,他們一高一矮站在後門處,一同抬頭望著眼前估計有五六米高的大理石長方體雕塑,豎在開闊的空地上,當中掏了個菱形的洞,抽象到看不懂。


    或許是風水學方麵的講究,後門整個這種看上去就十分豪華的裝飾物多少有點異想天開。


    葉形突然覺得他和小朱有一絲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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