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人的香風拂過耳頰,將一陣曖昧的私語低低的送進謝鋒鎏耳裏。


    他挑眉帶笑的眼眄向左側以送菜為名傳遞幽會密約的美婢紅唇,引來嬌俏的人兒頰麵升起紅暈,同時銜過右側美人親手奉上的美酒,不忘遞給她一個浪蕩笑容,迷得人暈頭轉向之際,再將流轉的眸光朝正麵領著舞妓翩翩飛舞、緊緊吸引住在場酒客的樓蘭閣紅妓花舞娘看去,無言的傳送他的允約。


    好一個花舞娘,善睞的明眸似笑非笑的在翩若鴻驚而起的袖影裏大送秋波,使得他有些酒意的腦子又暈沉了幾分,隻見她迴身轉佩,嫋嫋纖腰如水蛇般舞出妖嬈的風情,那種輕靈優雅卻不失煙視媚行的步履姿態迷得在場酒客心蕩神馳。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隻要是見過花舞娘的男人,有哪個不想一親芳澤,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他當然也想。


    謝鋒鎏邪邪的勾起唇,看著花舞娘領著眾舞妓在樂聲中緩緩退下,與她再次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目光。


    等我呀……


    那雙如絲的媚眼無聲的傳遞著情意,謝鋒鎏自然是當仁不讓的領受,不忘以眼神示意他絕對會赴約。


    於是,當歌舞聲歇,他以如廁為由向友人告了聲罪,跟等在外頭的貼身小廝萬福交代了聲,到茅廁繞了一圈,帶著酒意依照那名俏婢女的指示,往花舞娘約他相見的廂房而去。


    轉過第三道迴廊,離樓蘭閣大廳交織著樂聲人聲的喧嘩越來越遠,替代的是某種安靜的曖昧氛圍。有的房間仍是燈火通明,從微微敞開的房門可以見到侍婢、小廝穿梭送菜,鶯聲燕語中夾帶著男子充滿情欲的調笑聲;有的房間隻留下一盞昏黃的小燈,門是緊緊合上的,仔細聽說不定可以聽見低低弱弱的男女喘息;還有的房間雖有微弱的燈光,卻是悄無人息。


    謝鋒鎏停步在長廊盡頭的廂房門口,靜默的聲息正屬於第三種的悄無人息。他懷疑自己是否走錯房了,就算花舞娘人未到,也該先遣個小婢來呀,還是她正躲在裏頭等他,想給他一個驚喜?


    心念電轉間,他伸手碰觸精雕細琢的門板。


    咿呀一聲,門朝裏開,他跨進門檻,首先進入眼瞼的是桌上的酒菜,接著看到雕花架子床上懸著的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已經放下,帳中隱約有道優美的身影。


    他全身血液為之沸騰,原以為花舞娘會被前廳的酒客絆住一陣子,沒想到她的動作這麽快,人已經在房裏等待了。


    就跟他一般迫不及待。謝鋒鎏掩不住得意的咧嘴笑。


    他對自己的男性魅力向來自信勃勃,放眼樓蘭閣的尋芳客有哪個及得上他少年風流、溫柔多金的?怪不得連那花舞娘也抵擋不了他的魅力,主動邀他做人幕之賓。


    他挑高眉,閂緊房門,嘴角邪惡的揚起,踩著暈沉的腳步朝床裏的佳人走去。


    「美人兒,勞你久等了……」色迷迷的眼光仿佛可以穿透那層帳簾,看見花舞娘隻著了件貼身衣物熱情如火的等待他的降臨。這使得流淌在他血脈裏的液體更加的滾燙灼熱,刺激著胯間的情欲勃發。


    「我來了……」在逸出一陣低沉愉悅的笑聲同時,謝鋒鎏伸手抓向大紅銷金撤花帳子,桃花眼中盈瀟如炬的欲情,迫不及待的想上床與佳人溫存。


    他探身進帳簾,還不及看清楚床上佳人的媚態,隻聽見有人大罵一聲:「無恥淫徒!」雪白的掌影夾帶一股威棱的力道閃電似的擲來,啪的一聲把他盈盈帶笑的俊臉打得歪在一旁,身體朝床下跌去。


    震驚之餘,他隻能感覺到臉頰熟辣辣一片,嘴裏有股腥氣湧出。在渾噩中眨了好幾次眼方能迴神,明白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體內迅速燃起一團火。


    他困惑又憤怒的爬起,打算迴床上找打他的人算帳。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砭骨刺膚的冷芒無情的自帳中燦射而出,嚇得他魂飛魄散的往後退。


    真是夠了!


    帶著這意念的身形尚未站穩,劍光如影隨形的緊躡而來,謝鋒鎏被咻咻作響的劍氣攻得左支右絀,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身影,就被逼得在地麵滾了兩圈,還差點被劍尖刺中。


    這是怎麽……


    整個意念都來不及在腦中完整形成,從地麵快速彈起的謝鋒鎏隻覺得耳垂微痛,冰冷的劍刀從身後貼著他頸子劃過,帶來些微的刺疼。他驚恐萬分的僵在原處,眼角餘光瞥到一柄三尺青鋒斜斜架在他頸子上,順著劍身看去,隻見一隻欺霜賽雪的小手穩穩握在劍柄上,他小心翼翼的將頭轉過去看,不由怔住。


    怎麽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麽一雙眼睛。


    本來以為能在他猝不及防下甩他一巴掌,又用這麽狠準的劍法打得他無招架之力,這人定然是江湖中頂尖的殺手,豈料迎視他的竟是一雙稚氣未脫的清澈如水眼眸,隻是裏頭流動的並不是如水的柔情,而是如炬的液體火焰,正混雜著憤慨及輕蔑的情緒席卷向他。


    撇開她莫名的怒氣不談,倒是位豔麗可比天上朝陽的美人兒哩。謝鋒鎏在心裏暗暗讚歎,雖然臉上還熱辣辣的作疼,脖頸上架了柄鋒利無比的劍,仍不妨礙他欣賞美人的興致。


    瞧她年紀約莫十二、三歲,烏黑的秀發梳成三丫髻圈住她修長優美的臉龐,光潔晶瑩的額下嵌了一對黑白分明且生氣勃勃的眼眸,兩條濃密有致的修長蛾眉正對著他倒豎,一管直挺的俏鼻噴著怒息,還有一雙緊撅著的紅豔香唇,端的是明豔照人,目光往下落向她胸前的隆起,在緊身衣襯托下,女性的輪廓分外明顯,雖然發育得還不算成熟……


    「你在亂看什麽!」冰冷的嬌斥兇巴巴的朝他吼來,謝鋒鎏緊接著感到頸膚一痛,滿腦子的綺念跟著飛到九霄雲外。


    混合著憤怒的恐懼和疑惑從心底生出,這一生中還沒受遇這麽歹毒的淩辱,這名看似稚氣、出手狠辣的明豔少女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為何要這麽對他?


    「你搞什麽?」他備感挫折的低吼,傷口的疼痛讓他對自己經曆的這場瘋狂險境感到一陣怒火攻心。「到底怎麽迴事?就算要死,我也不想死得這麽不明不白!你是從哪跑出來的女強盜,究竟想對我怎麽樣?」


    「我才不是女強盜!」少女惡狠狠的瞪他,驕傲的挺胸抬頭,甚至偷偷的踮起腳尖。


    要死了,這個淫賊居然長這麽大個,害她脖子仰得快酸死。


    「跪下!」她高傲的命令。


    謝鋒鎏不敢置信的大吼:「妳說什麽?」


    「我叫你跪下!」


    「你、你……」他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僵著身子怒視向她,咬牙切齒的答道:「我謝鋒鎏除了父母、祖宗外,還沒跪過誰呢!你要嘛給我一劍,別想淩辱我!」


    少女不以為然的瞪他,秀眉微微蹙起。這個叫謝風流的脾氣怎會這麽硬?她原以為他是個隻會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軟骨頭,沒想到這麽有骨氣!


    尋思間,劍下的謝風流竟趁她略微分神,身子一晃的脫離她長劍的範圍。


    她氣得柳眉倒豎,心裏暗罵他好狡詐,竟用話讓她分神,皓腕靈巧的一收一放,隨著身形移轉,如影附形的再次把長劍架向他。


    謝鋒鎏被她靈敏的劍招困住,幾次移形換位都掙不脫,身體撞到擺布著酒菜的圓桌,心念一轉,隨手拿起酒壺往少女砸去。


    忽然撞來的黑影不知是什麽東西,少女本能的避開,緊接著咻咻聲襲來,她迅捷的移轉身形,將手中的劍舞得密不透風,隻聽見耳邊一陣乒乒乓乓聲響,再沒有任何不明暗器飛過來,少女方收迴劍勢,跟著發現地麵狼藉的散置著被擲落的酒壺與杯盤碎片,酒香混合著菜香一古腦地散逸於空氣之中,竄進她鼻內,令她皺起眉。


    她用力揮走飄蕩在鼻間的味道,跳到一旁尋找她的目標物。在門口方向看到她守株待兔要教訓的男子正打算開門逃走。


    「該死的淫賊!」她哪裏容得他逃開,身劍合一的化作被怒射出去的羽箭刺向門口。


    這下可把謝鋒鎏嚇得心寒膽戰,他估料不到少女的武藝竟如此卓絕,看來她剛才還留了餘手。為了保命,隻好暫時放棄逃走的計畫,被迫再次左支右絀的閃躲她狂風般的攻勢,隻覺得自己籠罩在一片劍光中,無論如何掙紮都脫離不了對方水銀瀉地般的劍招。


    刷的一聲,他的左袖被劍削下,冰寒的劍氣險些將他的皮肉也帶走。


    「住手,住手!」他邊閃邊叫,刺骨的冷鋒同一時間自耳後貼著他臉頰劃過,差一點就把他形如貝殼般的漂亮耳朵削掉,他立時麵如土色,僵立原處。


    「噢!」膝蓋後方被人狠心一踢,謝鋒鎏狼狽的仆跪向前,幸好架在頸上的劍鋒隨著他的跌勢略略移開,否則他就被逼得「吻頸自殺」了。


    他伸手撐在地上,阻止自己真的跪倒,膝腿順勢一收,改為跌坐在地。


    「你、你……這個哪裏來的瘋丫頭!本少爺又沒惹你,你這樣對我步步進逼,到底想怎樣?」他怒瞪向麵前居高臨下俯視他的少女。


    「你死到臨頭還罵人?你這個淫賊還知不知羞呀!」少女氣急敗壞的嬌斥。


    「妳罵誰淫賊?」謝鋒鎏整張臉黑沉下來,被個小女子打得無招架之力已經夠糗了,居然還被她指著鼻子罵淫賊!「我謝鋒鎏雖然風流,可從來沒強迫過女人。你不要把這種下流的罪名往我頭上栽!要殺要剮都由你,但說我是淫賊就太過分了!」


    「你少來了!你分明是個用花言巧語玩弄良家婦女的淫賊,你的作為本女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橫刀奪愛、始亂終棄,種種罪名罄竹難書!」


    謝鋒鎏聽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還是他一生中頭一次被人馬得這麽難聽。他承認自己對美色難以抗拒,可是花言巧語、玩弄良家婦女、橫刀奪愛,始亂終棄等等罄竹難書的罪名是從何說起?


    「我不懂妳在說什麽!」他惱怒的叫道。「我謝鋒鎏雖不是正人君子,但這輩子從來沒做過你指控的事!憑我玉樹臨風的相貌何需花言巧語的騙女人?何況我向來不跟良家婦女玩,更別提橫刀奪愛、始亂終棄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問附近的秦樓楚館,隻要我所經之處,那些煙花女無不歡歡喜喜的圍過來!」


    少女對他妄自尊大的反駁蹙彎起眉。竟說自己玉樹臨風,這人的臉皮倒真厚,她倒要仔細看看這個不要臉的淫賊有多玉樹臨風!


    氣唿唿的目光朝他望去,這一眼讓她鼓起的臉頰火燒似的灼燙。


    依稀記得之前與他眼對眼相望時,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模模糊糊的覺得對方的眼睛很邪氣,竟看得她心慌意亂,但那刻的目眩神迷很快被他無禮打量的目光所驅離,替代的是一抹惱羞成怒。及至再次審視他,真正去注視那張臉,才發現即使臉頰被打腫,有著鮮明的掌痕,他仍然是她見過的男子中最好看的。


    不,她隨即推開這個想法,故作不屑的別開臉,以眼角餘光瞄他。雖然他很漂亮,但絕對沒有她師兄好看,瞧他年紀雖然不大,約在弱冠之間,那雙桃花眼卻充滿勾人心魂的邪氣,徽揚的嘴角看起來有多討厭就多討厭,蒼白的臉顏流裏流氣,還有他修長頸項下的胸膛那麽單薄,加上剛才被她打得狼狽不堪的醜態,連幫她師兄提鞋都不配。


    從鼻孔輕蔑的哼了聲,她嘲弄的道:「就算你長得還可以看,不過是隻披了人皮的色狼!我看你目光不正,分明不是善類。謝風流,今天任你如何為自己辯解,都無法掩飾你的滿身罪孽!本俠女要替天行道,教訓你這個搶人所愛的色胚!」


    說完,她舉起劍作勢要朝他胯間砍下,嚇得謝鋒鎏魂飛魄散。


    「你這個瘋婆子!」他邊閃邊叫,情急之下朝她身體撞去,危急開頭的拚命使得他力氣大得嚇人,少女在猝不及防下被他撞得向後跌去。


    謝鋒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捉住這時機整個人往她腰上抱去。好個少女,盡管被他抱得全身無力,羞怒交加之下,仍臨危不亂的扭腰卸力,像尾泥鰍般滑溜的從他掌中逃開,先用腳踢中他胸口,在他的慘叫聲中反手一劍的削向他腰帶,逼得他忍痛捉住往下掉的褲子。


    「哼!」她仍不甘心的刷刷兩劍以間不容發的距離把他身上的華服絞成碎片。


    就在謝鋒鎏狼狽不堪,搞不清楚眼前狀似變態的少女到底想把他怎樣時,一陣隆隆的擂門聲傳來,原來在兩人你追我逃之下,門口不知來了多少人。


    「少莊主,您在裏麵嗎?我是萬福呀!」


    「萬福,救……」謝鋒鎏硬生生的將「命」字吞迴舌尖,隻因少女的劍尖就指在他咽喉。


    門外的人反因那個「命」字沒吐出來而更加著急。「少莊主……」


    「你先讓開。」沉猛有力的聲音截斷了萬福的喳唿,室裏的兩人還在電轉著各自的主意,裏頭的門閂便被一陣內力震斷,門板倏的被推開。


    「少莊主!」蜂擁進來的一票人看清楚房裏的情況,個個目瞪口呆。


    隻見他們家少莊主雙手抓在褲腰上,身上的華服都成了地上的碎布,露出光裸的上身,神情憤恨的臉頰浮著鮮明的掌印,脆弱的咽喉還被一柄劍抵住。


    眾人不約而同的順著劍身看向握劍的人,混合著詫異、古怪、曖昧及憤慨的目光投聚向她。


    少女即使再遲鈍也感覺得到如潮浪怒視過來的目光道道不帶善意,心知這些人必然是劍尖指住的淫賊的手下。她咬緊牙關,止住心頭的驚慌,目光落向為首的紫膛臉、落腮胡大漢。從他高鼓起的太陽穴,魁梧高大的身材以及凜然生威的氣勢,判斷他應該就是那位以內力震斷門閂的人。


    她盯緊他,盡管心情緊張,仍維持麵無表情,指住手中的俘虜撂下狠話。「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有話好說,姊姊千萬莫要傷了家兄。」清脆如野地泉聲的優美聲韻泠泠響起,少女隻覺得眼前一亮,一道美麗的身影跨過門檻進入眼簾,剎那間她眼底隻能容他一人,再看不清楚別人了。


    先前還覺得劍尖指住的男子漂亮過人,沒想到眼前約莫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更勝他幾分。不,說他漂亮還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秀可愛,就說美若天仙吧。她的臉上浮現古怪表情,用天仙來形容少年恰當嗎?


    「姊姊,不管家兄怎麽得罪你,請讓在下代他向你賠禮。」麵如冠玉的美少年抱手為拳,朝她微微一揖。


    少女連忙迴禮,差點忘了劍尖還指了個人,嚇得謝鋒鎏急急往後仰。


    「你?他……是你兄長?」她懷疑的問。


    兩人的氣質、樣貌根本不像。一個是流裏流氣的紈誇子弟;另一個則氣質溫文秀雅,尊貴得有如王族,這兩人是兄弟?


    「是。」少年臉上帶著微笑,溜向謝鋒鎏的目光似笑非笑,看得他頭皮發麻。


    啐,他哪來的兄弟?這個半路認兄的家夥是打哪冒出來的?謝鋒鎏注意到剛進來救他的擎天莊下屬們對少年恭敬的態度,不由得更加狐疑。


    「怎麽可能?」少女仍不太相信。「你們長得不像呀。」


    少年臉上閃過莫可奈何的神情,歎氣的迴答:「話雖這麽說,可兄弟就是兄弟,不管我們長得像不像,也不管我們願不願意,還是兄弟呀。在下是沒得選擇。」


    「這倒也是。」少女眼中盈滿同情,有那種德行的兄弟,難怪少年臉色這麽沉重。


    「在下姚靜,姊姊劍下的是家兄謝鋒鎏。敢問姊姊如何稱唿?」


    「我叫……」她墨玉般的眼瞳狐疑的眯起,抿緊唇瓣警戒的注視著。


    自稱姚靜的少年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瞧我有多胡塗!姊姊的尊姓芳名豈有隨便讓人知道的道理。」


    少女聽他這麽說,倒覺得不好意思,尤其是在那雙澄澈坦然的眼光下,即使有猶疑也全化為泡沫飄走了。


    「我願意告訴你。」她爽朗的道,「我姓呂名鍛金。」


    姚靜心中一動,迅速在記憶中搜尋到他想要的答案,不動聲笑的朝她一笑,目光悄悄溜向謝鋒鎏。


    鋒鎏是鋒芒畢露的美麗金屬,鍛金意指冶金,怪不得風流大少會栽在冶金少女手上,因為呂鍛金就是鍛煉謝鋒鎏這塊鋒芒畢露的美麗金屬呀!


    他狀似不經意的笑看著呂鍛金道:「呂姊姊,家兄究竟做錯了什麽,還請告知。一


    提到這個,呂鍛金一陣義憤填膺,指著謝鋒鎏破口大罵:「說起他的錯真是罄竹難書。他花言巧語的欺騙良家婦女,還橫刀奪愛、始亂終棄--」


    「妳說夠了沒!?」被罵得灰頭土臉的謝鋒鎏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悲憤,「我什麽時候欺騙良家婦女,橫刀奪愛、始亂終棄了?你一樁一樁給我說明白!」


    「你想聽,我就給你說明白,好讓你沒辦法狡辯!」她不客氣的吼迴去,「你敢說你不認識文香、朱蘭、春桃、水杏、楊花、秋桂、粉菊、繡球、紫丁香--」


    「等等,這些名字……」他越聽越狐疑。


    「我還沒說完,還有--」


    「咳咳咳……這位姑娘……」一旁的萬福忍不住插嘴,惹來她不悅的瞪視。


    雖然她的眼神很嚇人,但忠心為主的小廝還是甘冒大不諱的繼續說:「如果小的沒記錯,文香、朱蘭好像是晚香館的姑娘,水杏、楊花、秋桂是秦楚樓的紅妓,至於繡球是雲夢院的,紫丁香是百花閣……」


    聽到這裏,呂鍛金得意的朝謝鋒鎏說:「瞧,連你的貼身小廝都可以做證你跟這些姑娘夾纏不清。」


    後者聽了哭笑不得,沒好氣的翻眼瞪她,「你知道晚香館、秦楚樓、雲夢院、百花合,還有這個樓蘭合是做什麽的嗎?待在那裏的女人也算得上良家婦女?」


    呂鍛金怔了一下,老實說,她還真不知道樓蘭閣是幹嘛的。摸不著頭緒的明亮眼眸左顧右盼了一下,發現在場的男子全都抿著嘴朝她似笑非笑,眼中充滿的分明是令人無法錯看的訕笑。再看向姚靜,那雙明亮若星的眼瞳裏盈盈流轉的都是同情。


    「呂姊姊,」他有些尷尬的解釋,「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麽地方,可是樓蘭閣是家妓院喔。那些姑娘如果真是待在像樓蘭閣這樣的地方,可能就沒辦法被稱做良家婦女吧。」


    少女困惑的眨著眼眸,突然「妓院」兩個字如一枚煙火在她腦中炸開。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光落向劍尖指著的謝鋒鎏,後者正以一種準備討迴公道的憤慨表情瞪視她。


    「現在你明白了吧!」他氣憤的捏著劍尖,想把它移開,但劍尖在他不敢置信的眼光下不馴的指迴他的咽喉。「你到底想怎樣?」


    少女鼓起頰,懊惱的迴答:「就算她們不是良家婦女,你也不可以用甜言蜜語欺騙人家,還對人家始亂終棄!」


    「妳說什麽?」他大吼。


    「有話好說。」姚靜氣定神閑的開口,朝快被氣炸的謝鋒鎏丟去一個安撫的眼神,轉向呂鍛金。「呂姊姊,我想這中間一定有誤會,你可不可以從頭到尾把你怎會為……嗯,我是說那些女子出麵向家兄討公道的經過說一遍呢?」


    「好。」在那雙溫柔若明月清輝的目光懇求下,她微微頷首的表示同意。「今天下午我在路上遇見一個落魄的書生想跳河,我拉住他問明原委,得知他是因為心愛之人被個叫謝風流的壞人橫刀奪愛所以想尋死。我一聽謝風流這名字,便明白這人有多自命風流,定然是個貪花好色之輩,再聽書生提起他種種的下流勾當,更加的義憤填膺,決定要教訓這家夥,替所有被他欺負遇的女子討迴公道。那書生告訴我謝風流今晚會到樓蘭閣,打算強占他心愛之人的身子,於是帶我進到這屋子,後來就……」


    「嗯。姊姊那時候知道樓蘭閣是妓院嗎?」


    「不知道。」她尷尬的迴答。雖然她年齡尚幼,但常常溜出家門四處闖蕩,大致上還曉得妓院代表的意思。


    「呂姊姊有沒有想過,一個落魄書生怎會有此神通將你帶進妓院?又怎知家兄晚上會進這間房而不是別間房呢?」


    呂鍛金雙眼大睜,開始覺得事有蹊蹺,可是那個書生看起來很老實呀。


    姚靜微微一笑,慧黠的眼眸投向也正陷入深思的謝鋒鎏,輕柔的開口:「如果我在呂姊姊麵前還你清白,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話?」


    他看進那雙胸有成竹的深邃眼眸,在那裏仿佛看到了無所不能的智慧,胸口像被什麽撞擊了一下,狼狽的別開視線看向呂鍛金。想到身受的屈辱,一陣強烈的怒氣席卷全身。隻要能矯正這心高氣傲且自以為是的少女對他的看法,他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


    「好!」


    「那我就開始了。」姚靜臉上洋溢著自信,輕拍了兩下手,一男一女哭哭啼啼的被人丟進來,在哎喲聲中,呂鍛金及謝鋒鎏看清楚兩人的樣貌,不由得臉色一變。


    「那不是吳倫嗎?」呂鍛金指著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男子,後者一見到她,立刻唿天搶地了起來。


    「女俠,救命呀,女俠……」


    「大膽吳倫!不快從實招來,還想搞什麽花樣?」推人進來的其中一名青衣小童,不客氣的一腳踏住他的背。說也奇怪,吳倫被他這麽一腳踩中,登時嚇得不敢喊救命了。


    「這是怎 迴事?」呂鍛金隻覺得腦中一團漿糊,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事情是這樣的……」姚靜坐上侍從端來的椅子,好整以暇的開口。「我們到樓蘭閣找家兄,沒看到家兄,倒是先找到萬福。據他所言,家兄受了樓蘭閣紅妓花舞娘之邀前去相會,可是我看花舞娘仍在大廳應酬客人,絲毫沒有起身赴約的打算。又看到這個人對著眾酒客大放厥詞,誇耀他如何設計整治家兄,要是眾人不信的話,可以跟他一塊去看熱鬧雲雲。聽到這裏,我先請查叔領著其他人隨萬福去尋家兄,接著要隨身書僮逮住吳倫與花舞娘後趕來會合。」


    「你的意思是……」


    「何不讓他們兩人來說呢?」


    在姚靜的示意下,青衣小童踩著吳倫威脅:「再不照實招來,就等著受腸穿肚爛之苦!」


    吳倫捂著肚子,神情痛苦不堪。自從被喂了枚古怪的黑藥丸後,腹中腸子有如車輪轉動,要拉又拉不出,想吐又吐不出,簡直是生不如死。


    「小爺饒命,小的知無不言……」他虛脫的道。


    「哪來這度多廢話?快給我說!」


    「是我設下計謀,引這位女俠去對付謝公子……」


    「你說什麽?」呂鍛金柳眉倒豎,一雙杏眼幾乎要瞪出眼眶。


    「是小的不對,小的該死……」吳倫支支吾吾的說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他對謝鋒鎏有諸多不滿,妒恨他憑著英俊多金,每到一處妓院便讓那裏的煙花女奉為上賓,紅牌妓女反對他們這些老客人疏懶不理。前幾日兩人在酒樓裏冤家相逢,謝鋒鎏見他調戲走唱女子,竟出麵給他難看,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吳倫發誓報仇。


    但他左想右想,就是捉摸不出一個主意來對付人家。想那謝鋒鎏身手不凡,哪裏是他這種三腳貓功夫的身手打得過的,而他那個人雖然一身的紈誇子弟氣息,卻不是笨蛋,他想對付他簡直是不可能。


    說來也是老天幫忙,就在他想得頭快破時,在街上看到呂鍛金教訓幾名不長眼的地痞,幾個起落便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她的俠女風貌、高超身手,刺激他心生一計。


    心高氣傲的謝鋒鎏如果慘敗在一名少女手中,還有臉繼續留在城裏嗎?


    他跟蹤呂鍛金,見她詢問店家附近的名勝古跡,便埋伏在出城的必經之路,喬裝成欲跳水的寒酸書生打動她的惻隱之心,再撒下漫天大謊誆騙她對付謝鋒鎏。


    事先他就打聽到謝鋒鎏今晚會到樓蘭閣,以重金買通花舞娘,將謝鋒鎏騙去預定好的房間,隻等呂鍛金出手教調謝鋒鎏,他再領著一幹酒客前去看他笑話。


    整個計畫本來是天衣無縫,沒想到謝鋒鎏的家人會突然找上門,以至於功虧一簣。


    說完之後,吳倫畏縮得不敢看呂鍛金與謝鋒鎏,那兩人的眼睛像豺狼虎豹般兇狠,好似欲將他撕成碎片。


    「該死的!」謝鋒鎏陰沉的怒啐,身上裹著萬福張羅來的袍子,憤恨的目光從跪在地麵聽人宰割的吳倫與花舞娘,移向靜默一旁的呂鍛金。


    後者在聽吳倫敘說整件事時,便將劍移開,也算是無言的認錯吧。但想到她對自己的殘害,讓他在眾人麵前丟盡顏麵,謝鋒鎏便吞不下這口氣,心裏像有把火燃燒般又痛又驚。


    不可原諒!


    主謀吳倫,幫兇花舞娘,還有這個被騙來執行的劊子手呂鍛金,全都不可原諒!


    盡管理智上明白呂鍛金是無辜的,可是男性的自尊就是沒辦法諒解她對自己的淩辱。連他父親都沒打過的臉頰竟挨了她一巴掌,還有胸口被踢一腳的疼痛,光著身子的恥辱,最可恨的是,自己的狼狽樣居然暴露在這麽多人麵前。吳倫的奸計雖然敗露,可已經達到羞辱他的目的了!


    「你們……」


    他咬牙切齒的目露兇光、緊握著拳頭的樣子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般,看得呂鍛金害怕了起來。然而,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容許她退卻,隻得強做鎮定的站立在原處承受他的怒氣。


    「咳咳……」看她明明很害怕,還故作堅強,姚靜實在不忍心。「這件事呂姊姊也是受害者,我說大哥呀,雖然你是受了些委屈,但也認清楚真相。」


    他頓了一下,意有所指的溜了一眼花舞娘,「不是所有煙花女都臣服在你的美貌與財富下,如果有更大的誘因,她們是會選擇另一邊的。」


    難堪,就像另一個狠辣的巴掌摑在他臉上,謝鋒鎏咬牙切齒的瞪視向姚靜。這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弟弟還真曉得他的痛處在哪,而且還狠狠的往那裏踩去!


    這是他今夜遭遇的第二樁傷心事。呂鍛金踐踏了他的男性自尊,花舞娘則粉碎了他的男性自信!原來,他不隻打不過小丫頭,連向來引以為傲的男性魅力都被名煙花女棄如敝屣。更可悲的是,點醒他的還是名比他美麗的少年。


    謝鋒鎏從未覺得他的人生有這麽悲慘過,今晚簡直是場大災難,慘到他希望這僅是一場噩夢。更慘的是,這非但不是噩夢,還是個他正身曆其中的殘酷事實。怎麽不幹脆讓呂鍛金一劍殺了他,省得他在這裏承受屈辱?


    絕望在他胸口越擰越緊,他卻僅能咬牙忍耐,然而眼角泄漏的淒涼落寞,在有心人眼中隻覺得更加的沉痛酸楚。


    姚靜瞄了一眼怔怔瞧著他僵直站立的身影的呂鍛金,心裏有了計較,打破沉默道:「呂姊姊,事情都說清楚了,你對家兄沒有誤會了吧?」


    「沒……」她低下頭,謝鋒鎏臉上的掌痕及一身的狼狽分外令她怵目驚心。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羞愧過,因為自己的衝動與愚昧傷了這名無辜的男子,就算他想打她泄憤,她都沒話講。


    「既然這樣,呂姊姊是不是該迴家了?」


    「什麽?」她愕然瞪視他。


    隻見姚靜眼中盈滿同情,「呂姊姊眉目間隱有灰氣,顯示出家有喪事。我勸你立即迴家一趟,免得終身遺憾。」


    呂鍛金臉色一變,想起父親與謝擎天每三年的一戰,胸口驀地抽緊。


    「不……」她驚唿一聲,迅速朝外奔去。但人到門口,嬌俏的身影一頓,迴頭朝謝鋒鎏看去。千言萬語畫在那兩汪盈盈的目光泉裏,深深的注視後,嬌影便如乳燕投林般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裏。


    「大哥,我們也該走了。」姚靜走到僵直注視著門口的謝鋒鎏身邊道,見他像尊木頭人般沒有反應,以眼神示意萬福攙扶他往門外走。


    就這樣,一行人像來時一般令人意外的迅速離去,理都不理蜷縮於一角的兩名陰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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